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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与无常——《物不迁论》及相关问题的再探讨(1)

内容提要:罗什弟子僧肇被同时代以及后来的各个宗派所推重,对其作品的解读代有其人。然而他的《物不迁论》自晚明以来成为有争议的问题之一,异说纷纭。本文立足于对文本的重新解读,试图从源头上对此问题予以清理。指出本论所要论证的主题为大乘无常观,或真谛意义上的无常观,其实质为:无常即常,即,三法印中诸法无常与涅槃寂静透过空性的眼睛而获得完美的统一。并分析了具体论证过程的三个层次,指出以逻辑思辨的方式证明现量境界的合理性是僧肇继承龙树的论证方法。对本论结论之一的“如来常住”说,认为可以联系《法华经》的思想予以说明。
    关键词:《物不迁论》,无常, 常住
    刘朝霞,哲学博士,四川大学哲学系讲师。
    一、引论    
    僧肇魅力的根本来源在于他的思想。凡是对佛学思想,或者中国传统思想,尤其中国传统佛学思想感兴趣的人,无不对僧肇着迷,尽管他流传下来的著作是如此精简。他生前的名气最初由《般若无知论》奠定,他身后在佛教史与思想史上的巩固地位由《不真空论》确立,但同样确信出自僧肇之手的《物不迁论》却自晚明时代起成为有争议的问题之一,对之的解读便有了种种性质不同的版本。
    陈林《老庄玄学、小乘实有还是大乘真空——僧肇<物不迁论>辨析》[1]一文总结学者对本论的定位有三种,第一种认为本论讨论动静问题承续玄学而来,故未出玄学之窠臼,实质为玄学作品之一种;第二种认为本论所说的性住乃小乘法住的思想,与般若精神相悖,以唐代华严宗清凉澄观,尤其明末空印镇澄为代表;第三种认为本论与僧肇其余作品一致,是大乘空宗的典范,这是传统主流的看法,也是该文作者的观点。作者用了相当的笔墨驳斥前两种观点,并多有创发之处。
    对本论的激烈置疑当首推明末镇澄,并因此引发了一场范围广泛、时间持久的争论。关于这场争论,当代台湾学者江灿腾作了详尽清晰的整理,对此争论给予了相当高的评价[2],并以“《物不迁论》的争辩对晚明丛林改革的意义”为这篇长文的结论。江灿腾这篇长文的意义,不仅在于对历史思想的整理,透过晚明至今日这几百年的岁月,我们却能够清晰的感受到,近现代直至今日,我们所面对的佛教与佛学研究中的问题,只是一个不得不接受、无法拒绝的结果,它在几百年前已经在逐渐展露,今天只是如期的成熟罢了。但是揭示这一问题,可以只就晚明这场争论展开,而更深入的探讨,不如从源头上,比如,重新解读《物不迁论》开始。关于阐释的正当性的讨论,实在无法离开具体文本意义的追寻。而且,本人在研究与教学过程中,一直对本论甚感兴趣,因此把个人的理解作为读书报告写出来,贡献于大家,并恳请批评指正。
    二、本论的主题
    本论从题目来看,“迁”或者“不迁”,当与佛教中多处讨论的“无常”相关,但文中大量出现的关于动与静的讨论,则似乎偏离了这一论题。因此有必要厘清此处概念的含义,以作为此后讨论的前提。
    诸行无常是佛教三法印之一,所谓法印,指判断某种思想、言论是否合乎佛法的标准,“诸行无常”认为,世间存在的一切现象,都是生灭不已的,无常住不变的现象,更无常住的本体,这被视为佛教与佛教之外的思想相区别的主要标准之一。因此,佛教所说的无常,主要指的是时间中的现象所具有的性质,时间性是其特征,但也并不排斥空间性,——佛教中向来世(时间)界(空间)并说,往往没有严格的区分。而论中反复出现的动与静这对概念,则主要侧重从空间着眼,也并不排斥时间。倘若对照《中论》,可以发现本论在讨论此一问题的时候,概念上不够严格,《中论》以“生灭”指称时间中的变化,以“去来”指称空间的位移[3],由于汉语的简约多义,本论的动静兼具二者之性质,这与玄学中动静概念的性质是基本一致的。
    因此,“迁”可以认为具有无常的含义,或者是对人们通常所持有的无常观念的形象说明。在此一层面上,僧肇认为,“迁”(无常)属于人们常识范围的认知,文中说:
    “夫生死交谢,寒暑迭迁,有物流动,人之常情。”
    作者认为,本论的主旨,则与“人之常情”相反,为“物不迁”。倘若从字面含义来看,不迁则为“常”,这与无常所反对者似乎一致,不过,无常所反对的常,为本体论近路,陈文对此多有批判,此不赘言。关键在于,无常,在佛教大小乘的解读是有所不同的,即使同为声闻佛教,也存在着一定的差异。
    首先,原始佛教对三法印的理解,一般认为三者从逻辑上是递进的关系,从人们日常经验的无常观入 手,进而理解到诸法无我,以此无常无我的智慧调整身心,断除烦恼,最后证入不生不灭的涅槃。无常可以理解为进入无我(空观)的入口,也可能是行者自始至终所持的正见[4],基于前者,罗什说“无常是空之初门”。但最后的目的是一样的,即烦恼的止息,从而进入清凉寂静的“涅槃城”,涅槃有四德:常、乐、我、净[5]。涅槃寂静主要指圣者亲证的境界。因此,颠倒的、染污的、痛苦的此岸世界与如实的、清净的、安乐的彼岸世界形成一种非此即彼的张力,昭示世人作出选择,并以个人严格的宗教实践作为到达彼岸的舟航。这种张力所具有的力量是振聋发聩的,它的直接目的就是要求此岸的凡夫放弃现世的价值,这是佛教从一开始直至今日所具有的警醒世人的巨大价值的来源之一。
    大乘佛教将三法印合而为一,称为“一实相印”[6],《三藏法数》云:“一实相者,谓真实之理,无二无别,离诸虚妄之相也。”不过理解一实相印往往还是要从三法印入手,反过来说,大乘对三法印的理解奠基在一实相印之上,因之而与声闻乘的理解有所不同。例如诸行无常,僧肇总结说:
    “小乘观法生灭为无常义,大乘以不生不灭为无常义。”[7]
    不生不灭在《物不迁论》中同于“不迁”一词之义,关于迁与不迁的关系,僧肇说:
    “谈真有不迁之称,导俗有流动之说。”
    不迁是真谛意义上的无常,迁则是俗谛意义上的无常。肇师认为,真谛意义上的无常,即圣者所亲证的无常,不同于人们基于日常经验的无常,它的内涵是不生不灭(不迁)。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可以认为本论讨论的主题是大乘无常观或真谛意义上的无常的意蕴。
    这样看起来,似乎真谛意义上的无常与人们的日常经验无关,完全是彼岸世界的圣人的境界,但大乘佛教并不把此岸与彼岸对立起来,而是通过当下的视角转换把彼岸拉到可触摸的现实中来。因此俗谛与真谛之别,仅仅是视角的不同而已,于是也可以说,俗人所见的现象之生灭就是圣人所见的不生不灭,简单说,生灭就是不生不灭,由于不生不灭的同义语就是常,所以也可以说无常就是常。但此处所说的常,与佛教所批评的常见之常,含义全然不同,常见之常指变化的现象的本源、根据、本体或本性是常恒不变的,而此处所说之常则指当下的现象就是常。迁流变化之现象为常,似乎是个悖论,如何说明它,是大乘佛教的任务,太虚认为,无常即是常乃大乘不共凡夫、二乘的一实相印的内涵[8]。深入的理解这一点,那么,关于围绕本论的争论,自然涣然冰散。
    对此问题的分析首先须借助对三法印之涅槃寂静的分析。
    对于“涅槃寂静”印的理解,从般若系经典开始,就不再认为只是圣者达到的彼岸,而是进一步认为这是世间万象(有情或无情)所平等具有的性质,即,诸法本来无生寂灭,在《成唯识论》(卷十)中总结为“本来自性清净涅槃”,文云:
    “本来自性清净涅槃,谓一切法相真如理,虽有客染,而本性净,具无数量微妙功德,无生无灭,湛若虚空,一切有情,平等共有,与一切法,不一不异,离一切相,一切分别,寻思路绝,名言道断,唯真圣者自内所证,其性本寂,故名涅槃。”[9]
    此与“有余依涅槃”、“无余依涅槃”、“无住处涅槃”共成涅槃所具四义,而本来自性清净涅槃是后三者的根据所在。
    然而,虽然“涅槃寂静”是诸法的本性,但只有圣人才亲证了这种境界,对于圣人来说,这是经验中的,对于凡夫来说,则是非经验的、超验的境界,是否有此经验,是凡圣的区别。本论要描述与论证这个境界,描述是直陈境界,论证则需要逻辑。将描述真谛境界与逻辑论证相结合,是龙树中观学的特色,僧肇继承了这一特色,但在逻辑论证的方式上与龙树有所不同。简言之,僧肇的论证方式蕴涵了开展为此后禅宗的萌芽,因此,僧肇作为中印之承接点,意义深远。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