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桂钿】评中外学者论王充(2)
http://www.newdu.com 2024/11/24 06:11:05 哲学中国 佚名 参加讨论
三、超前觉醒 胡适、陈丽桂都说王充有“科学精神”。韩通仙认为,王充《问孔》、《刺孟》打破儒者们的偶像崇拜,“颇合于英国近代经验派哲学家及现代美国实验哲学的精神”(((中国中古哲学史要》,正中书局版)。前者指培根,后者指杜威。日本学者森三树三郎说:关于无神论观点,“现代人亦与王充之立场相同”,并且,“王充所提出的问题,可谓已超越乎历史而仍然成为现代人之课题矣。”日本又一学者渡边秀芳说,王充破除汉代诸迷信时,“一一引证,穿微入细,使人感到一种痛快味。所以本书不仅是汉代宗教史上的好史料,在邪教横行的今日,尤有精读之必要。”(《中国哲学史概论》)徐道邻说:“他在思想史上的重要地位,是无人能否认的。尤其从现代学术的立场来看,中国过去的思想家在思想方式上、在学术气息上,再没有人比他和现代人更为接厂的了。”又说王充“长于严格逻辑的思考和细微敏锐的观察”,又有“非常健全的知识论”,是个“了不起的心理学家”(《王充论》,见《东海学报》第3卷第1期,1961年6月)。黄云生总结说:“就整体而言,《论衡》一书,充满革命之精神,洋溢批判之气息,尊崇怀疑之态度,倡导独立之思考,黯伪存真,劝善惩恶,宗旨实为至大至正。”(《王充评论》,三信出版社,1975年版)。 现代,对王充及其《论衡》虽然好之者颇众,而攻之者仍不绝人。现代攻王充者以劳思光为主要代表。他在《中国哲学史》第二册中对王充《论衡》的评价是“无明确深切之理论或见解”,“理论却浮浅脆弱,对先秦诸家之深切处均无了解,又不能自成一系统,仅可看作一堆批评意见及质疑之语。”“至于近人以‘革命性’一类词语形容(原误印“客”)王充其人其说,则更失之远矣。”“若谓王充为‘有科学思想’之学人,则更属无稽之语矣。”“开出魏晋南北朝清谈之风,王充即此一趋势之代表人物。”(《中国哲学史》,三民书局1981年版)除态度明显,似无可肯定之处。另外一些人则不同,认识有变化过程,评价有前后高低的不同。例如冯友兰在1933年出版的《中国哲学史》中对《论衡》的评价是:“《论衡》一书,对于当时迷信之空气,有摧陷廓清之功;但其书中所说,多攻击破坏,而少建树,故其书之价值,实不如近人所想象之大也。”时隔三十年,他在1964年出版的《中国哲学史新编》中作了新的评价:“正在官方经学和唯心主义阵营努力加强其地位的时候,唯物主义哲学阵营里出了一个大哲学家,王充。他的哲学体系完整,斗争性极强。在两汉哲学斗争的战线上,他是唯物主义阵营的主将,他的哲学体系是董仲舒的哲学体系的对立面。”既是大哲学家,又是斗争的主将,哲学体系完整,斗争性又极强,那么,王充《论衡》的价值,就不可说不大了。到了1975年,徐复观在《两汉思想史》卷二增订再版的“自序”中说:“几十年来,把王充的分量过分夸张了。本书中的《王充论考》一文,目的在使他回到自己应有的位置。在这种揭破的工作中,应当引起研究者乃至读者自身对感情与理智的反省。就东汉思想而言,王充的代表性不大。” 这里有些问题值得探究。首先是代表性问题。就东汉思想而言《白虎通义》最有代表性,它是全国经学家深入讨论再由皇帝裁决的官方文件,它代表统治者的思想。但是,王充是另一方面的代表,代表在野的封建时代知识分子的愿望。而书的价值并不是由代表性的大小决定的,而代表性问题也是变化的。王充思想在东汉代表性不大,在东汉末期至魏晋时代,代表性就大起来了,而《白虎通义》却相反。 其次,有特色的书在社会上的反映也有特点。《论衡》在历史上“攻”、“好”长期并存是一大奇观。倘若将‘攻”、“好”言论细加研究,就会发现其内容和时期都不相同。“攻”主要在伦理方面,不尊敬上天,不迷信圣人,违背了封建伦理。“攻”的时期往往在封建社会比较稳定,思想控制比较牢固、严密的大一统时代。“好”主要在知识学问方面。王充博学多才,雄辩有力。当封建社会秩序混乱思想失去控制,学术界可以平等讨论的时候,王充思想就受到普遍重视。统治者一旦树立权威思想,以势压人,不讲道理,王充思想就被打入“异端”,只有在野的思想家暗地喜好它。在不平等讨论时,思想服从权威。在平等讨论时,思想服从真理。真理的权威只有在平等讨论中才能确立。在不平等讨论中,往往以权威压制真理,或者以权威冒充真理。王充思想的真理光辉在封建统治思想失去权威以后才能大放光芒。由于社会原因,对王充思想的评价会有高低变化,但不能由此而认为王充思想在社会稳定时期代表性不大,价值也不大。 另外,徐复观说:“灾异说把皇帝的精神压得透不过气来”,王充提出天道自然观,“把感应灾异之说打倒了,而一切归于不可知,亦无可奈何的命运。这对于皇帝,对于朝廷,的确是精神上的一大解放,同时也是在政治上他的一大贡献。”但是,历代没有一个皇帝好读《论衡》、也没有一个皇帝读了《论衡》就会“精神大解放”的。徐复观这种说法大概也是“出于想象”上. 当然,徐复观对王充只是有些贬抑,还常常说一些肯定的话,‘如说:王充“在伪中求真”,“不仅是非常合理的态度,而且在研究传说性的历史时,是非常必要的。”对雷的解释,应当算在他所作的各种解释中最好的解释。”实际上,他对潮汐、雨谷、吞蛙等的解释也非常科学、精彩。总之,徐复观对王充有所肯定,肯定的内容要比劳思光多一些。我们认为,王充旨在求真,所以在伦理方面求善和在艺术方面求美讲得少一些。而在知识方面讲求真,特具科学精神。他对自然客观性的信仰、对描述精确性的强调、对理论实证性的注重、对科学创造性的追求,都具备了现代科学的基本精神。这些科学精神使得《论衡》才可能在现代科学的时代大放异彩,令人感悟。一千九百多年前的古人而有现代科学精神,说明王充超前觉醒了。正如朱亚宗所说:“王充在中国古代思想史上,也是远远超越时代的具备了完整科学精神与气质的最早一个思想家。在王充身上,人们看到一种近代科学精神的超前觉醒。”(((王充:近代科学精神的超前觉醒》,载《求索》1990年第1期)在先秦,孟子、庄子、荀子都有很高的哲学水平,在《管子》、《吕氏寿秋》和《墨辩》中都有一些具体科学的内容。但是.它们的科学精神都不太突出,而王充《论衡》则富有科学精神。这种科学精神到了近代由于西方科学的传入才被重视起来。在整个封建时代,这种科学精神跟封建思想总是格格不入的。因此,在近两千年前,王充就有这种精神,是一种“超前觉醒”。 王充为什么能够“超前觉醒”呢?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是他能独立思考。他自幼学的就是经书,但他不迷信经书,“经明德就,谢师而专门”,不守师法,不搞章句之学,这样才能摆脱旧学的束缚,冲破世俗的陋见,研讨自己感兴趣的理论问题和现实问题。 其次,凡事能从客观实际出发,实事求是地分析各种间题,这是觉醒的根据。他根据温湿生虫的事实驳斥虫灾是所象类的官吏导致的说法。根据潮汐与月亮相应的事实驳斥伍子胃冤魂为涛的传闻。考察雷击现场,以为雷是火而不是天怒,也不是天取龙。这些研究都是首先承认客观实际,并用客观实际来判定理论的真假是非。 董仲舒从当时社会的思想实际出发,用“天人感应”的唯心主义形式来论证自己的政见。当近代科学兴起以后,董仲舒“天人感应”论就没有了立足的地方了,受到广泛的驳斥与批判。王充正与此相反。他从客观实际出发,否定世俗陋见,受到封建时代的俗儒的普遍反对,到了近代以后,由于基本符合科学精神,而受到热烈的赞赏。董仲舒圣其时者,王充显于后世。所谓各得其所哉!由此可见,“超前觉醒”的哲学家、思想家生前必然多苦难,千载之后有知音。苦难生活,忧患意识,是促成“超前觉醒”思想家的重要动力。这是原因之三。 原因之四是王充的博学多才。他对于古今事件、天文地理、诸子百家、经传截纬,无所不通,民间迷信,风俗习惯,也多有了解。这对他来说,是比较分析的重要依据,也是避免狭隘偏颇的重要条件。如果没有历法地理方面的知识.他就无法解释“邹衍一叹,天为陨霜”的现象;如果没有医药方面的知识,也就不能说明楚惠王吞奸而腹疾愈的问题;他还将天文学、气象学、声学等知识运用于反驳与证明,否定天人精神感应,确定天道自然论。王充不但知识丰富,而且能够融会贯通,灵活地用来阐述辩证法道理,以驳斥无稽之谈。王充对许多问题的认识比别人深刻,经得起历史考验,除了博学之外,没有对地位、刊益的任何顾忌,没有奉承上司的念头,这也是他诚心求真,闭门潜思的重要原因。王充《论衡》经过近两千年的反复讨论,反复检验,我们尚未完全认识其中的科学价值,还要继续深入研究。 原载《哲学研究》,1992年第2期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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