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网-国学经典-国学大师-国学常识-中国传统文化网-汉学研究移动版

首页 > 传统文化 > 儒学 > 专题研究 > 宋明理学研究 >

明儒学案卷五 白沙学案


    明儒学案卷五  白沙学案
    有明之学,至白沙始入精微,其吃紧工夫,全在涵养。喜怒未发而非空,万感交集而不动。至阳明而后大。两先生之学最近,阳明后来从不说起,其故何也?薛中离,阳明之高第弟子也,于正德十四年上疏请白沙从祀孔庙,是必有以知师门之学同矣。罗一峰曰:「白沙观天人之微,究圣贤之蕴,充道以富,崇德以贵,天下之物,可爱可求,漠然无动于中。」信斯言也。故出其门者多清苦自立,不以富贵为意,高风之所激远矣。
    文恭陈白沙先生献章
    白沙学案上 文恭陈白沙先生献章
    陈献章,字公甫,新会之白沙里人。身长八尺,目光如星。右脸有七黑子,如北斗状。自幼警悟绝人,读书一览辄记。尝谓孟子所谓天民者,慨然曰:「为人必当如此!」梦拊石琴,其音泠泠然,一人谓之曰:「八音中惟石难谐,子能谐此,异日其得道乎!」因别号石斋。正统十二年举广东乡试,明年会试中乙榜,入国子监读书。已至崇仁,受学于康斋先生。归即绝意科举,筑春阳台静坐其中,不出阈外者数年。寻遭家难。成化二年复游太学,祭酒邢让试《和杨龟山此日不再得》诗,见先生之作,惊曰:「即龟山不如也。」扬言于朝,以为真儒复出。由是名动京师,罗一峰、章枫山、庄定山、贺医闾皆恨相见之晚,医闾且禀学焉。归而门人益进。十八年,布政使彭韶、都御史朱英交荐,言:「国以仁贤为宝。臣自度才德不及献章万万,臣冒高位,而令献章老丘壑,恐坐失社稷之宝。」召至京,政府或尼之,令就试吏部。辞疾不赴,疏乞终养,授翰林院检讨而归。有言其出处与康斋异者,先生曰:「先师为石亨所荐,所以不受职。某以听选监生,始终愿仕,故不敢伪辞,以钓虚誉。或受或不受,各有攸宜。」自后屡荐不起。弘治十三年二月十日卒,年七十有三。先生疾革,知县左某以以医来,门人进曰:「疾不可为也。」先生曰:「须尽朋友之情。」饮一匙而遣之。
    先生之学,以虚为基本,以静为门户,以四方上下、往古来今穿纽凑合为匡郭,以日用常行分殊为功用,以勿忘勿助之间为体认之则,以未尝致力而应用不遗为实得。远之则为曾点,近之则为尧夫,此可无疑者也。故有明儒者不失其矩矱者亦多有之,而作圣之功,至先生而始明,至文成而始大。向使先生与文成不作,则濂洛之精蕴,同之者固推见其至隐,异之者亦疏通其流别,未能如今日也。或者谓其近禅,盖亦有二:圣学久湮,共趋事为之末,有动察而无静存,一及人生而静以上,便邻于外氏,此庸人之论,不足辨也。罗文庄言:「近世道学之昌(按:《困知记》卷下作『倡』),白沙不为无力。而学术之误,亦恐自白沙始。至无而动,至近而神,此白沙自得之妙也。彼徒见夫至神者,遂以为道在是矣,而深之不能极,几之不能研,其病在此。」缘文庄终身认心性为二,遂谓先生明心而不见性,此文庄之失,不关先生也。先生自序为学云:「仆年二十七始发愤从吴聘君学,其于古圣贤垂训之书,盖无所不讲,然未知入处。比归白沙,杜门不出,专求所以用力之方,既无师友指引,日靠书册寻之,忘寐忘食,如是者累年,而卒未有得。所谓未得,谓吾此心与此理未有凑泊吻合处也。于是舍彼之繁,求吾之约,惟在静坐。久之然后见吾此心之体隐然呈露,常若有物,日用间种种应酬,随吾所欲,如马之御衔勒也。体认物理,稽诸圣训,各有头绪来历,如水之有源委也。于是涣然自信曰:作圣之功,其在兹乎!」张东所叙先生为学云:「自见聘君归后,静坐一室,虽家人罕见其面。数年未之有得,于是迅扫夙习,或浩歌长林,或孤啸绝岛,或弄艇投竿于溪涯海曲。捐耳目,去心智,久之然后有得焉。盖主静而见大矣。由斯致力,迟迟至二十余年之久,乃大悟广大高明不离乎日用,一真万事,本自圆成,不假人力。无动静,无内外,大小精粗,一以贯之。」先生之学,自博而约,由粗入细,其与禅学不同如此。
    尹直《琐缀录》谓先生初至京,潜作十诗颂太监梁方,方言于上,乃得授职。及请归出城,辄乘轿张盖,列槊开道,无复故态。丘文庄采入《宪庙实录》,可谓遗秽青史。《宪章录》则谓采之《实录》者,张东白也。按东白问学之书,以「义理须到融液,操存须到洒落」为言,又令其门人馈遗先生,深相敬慕,寄诗疑其逃禅则有之,以乌有之事阑入史编,理之所无也。文庄深刻,喜进而恶退,一见之于定山,再见之于先生,与尹直相去不远。就令梁方之诗不伪,方是先生邻人,因其求诗而与之,亦情理之所有,便非秽事。既已受职,乘轿张盖,分之攸宜,揽之以为话柄,则凡讲学者涕唾亦不得矣。
    万历十三年,诏从祀孔庙,称先儒陈子,谥文恭。
    论学书
    复赵提学
    执事谓浙人以胡先生不教人习四礼为疑,仆因谓礼文虽不可不讲,然非所急,正指四礼言耳,非统体礼也。礼无所不统,有不可须臾离者,克已复礼是也。若横渠以礼教人,盖亦由事推之,教事事入途辙去,使有所据守耳。若四礼,则行之有时,故其说可讲而知之。学者进德修业,以造于圣人,紧要却不在此也。程子曰:「且省外事,但明乎善,惟进诚心。」外事与诚心对言,正指文为度数。若以其至论之,文为度数亦道之形见,非可少者。但求道者有先后缓急之序,故以「且省」为辞。省之言略也,谓姑略去不为害耳。此盖为初学未知立心者言之,非初学,不云「且」也。若以外事为外物累己,而非此之谓则当绝去,岂直「省」之云乎?
    仆年二十七,始发愤从吴聘君学,其于古圣贤垂训之书,盖无所不讲,然未知入处。比归白沙,杜门不出,专求所以用力之方,既无师友指引,惟日靠书册寻之,忘寐忘食,如是者亦累年,而卒未得焉。所谓未得,谓吾此心与此理未有凑泊吻合处也。于是舍彼之繁,求吾之约,惟在静坐。久之然后见吾此心之体隐然呈露,常若有物,日用间种种应酬,随吾所欲,如马之御衔勒也。体认物理,稽诸圣训,各有头绪来历,如水之有源委也。于是涣然自信曰:「作圣之功,其在兹乎!」有学于仆者,辄教之静坐,盖以吾所经历粗有实效者告之,非务为高虚以误人也。
    承谕有为毁仆者,有曰自立门户者,是流于禅学者。甚者则曰妄人,率人于伪者。仆安敢与之强辩?姑以迹之近似者言之。孔子教人,文行忠信。后之学孔氏者,则曰「一为要。一者,无欲也。无欲则静虚而动直」,然后圣可学而至矣。所谓自立门户者,非此类欤?佛氏教人曰静坐,吾亦曰静坐;曰惺惺,吾亦曰惺惺。调息近于数息,定力有似禅定,所谓流于禅学者,非此类欤?仆在京师,适当应魁养病之初,前此克恭亦以病去。二公皆能审于进退者也,其行止初无与于仆,亦非仆所能与也。不幸其迹偶与之同,出京之时又同,是以天下之责不仕者,辄涉于仆,其责取证于二公。而仆自己丑得病,五六年间,自汗时发,母氏年老,是以不能出门耳。凡责仆以不仕者,遂不可解。所谓妄人率人于伪者,又非此类欤?
    复林太守
    仆于送行之文,间尝一二为之,而不以施于当道者,一则嫌于上交,一则恐其难继。守此戒来三十余年。茍不自量,勇于承命,后有求者,将何辞以拒之?
    与顺德吴明府
    出处语默,咸率乎自然,不受变于俗,斯可矣。
    复张东白
    夫学有由积累而至者,有不由积累而至者。有可以言传者,有不可以言传者。夫道至无而动,至近而神,故藏而后发,形而斯存。大抵由积累而至者,可以言传也。不由积累而至者,不可以言传也。知者能知至无于至近,则无动而非神,藏而后发,明其几矣。形而斯存,道在我矣。是故善求道者求之易,不善求道者求之难。义理之融液,未易言也。操存之洒落,未易言也。夫动,已形者也,形斯实矣。其未形者,虚而已。虚其本也,致虚之所以立本也。戒慎恐惧,所以闲之,而非以为害也。然而世之学者不得其说,而以用心失之者多矣。斯理也,宋儒言之备矣。吾尝恶其太严也,使着于见闻者不睹其真,而徒与我哓哓也。是故道也者,自我得之,自我言之可也。不然,辞愈多而道愈窒,徒以乱人也。君子奚取焉!
    与罗一峰
    圣贤处事,毫无偏主,惟视义如何,随而应之,无往不中。吾人学不到古人处,每有一事来,斟酌不安,便多差却。随其气质,刚者偏于刚,柔者偏于柔,每事要高人一着,做来毕竟未是。盖缘不是义理发源来,只要高去,故差。自常俗观之,故相云泥。若律以道,均为未尽。
    君子未尝不欲人入于善,茍有求于我者,吾以告之可也。强而语之,必不能入,则弃吾言于无用,又安取之?且众人之情,既不受人之言,又必别生枝节以相矛盾,吾犹不舍而责之益深,取怨之道也。
    伊川先生每见人静坐,便叹其善学。此一「静」字,自濂溪先生「主静」发源,后来程门诸公递相传授,至于豫章、延平,尤专提此教人,学者亦以此得力。晦翁恐人差入禅去,故少说静,只说敬,如伊川晚年之训,此是防微虑远之道。然在学者,须自量度如何。若不至为禅所诱,仍多着静,方有入处。若平生忙者,此尤为对症之药。
    「学者先须理会气象,气象好时,百事自当」。此言最可玩味。言语动静,使是理会气象地头。变急为缓,变激烈为和平,则有大功,亦远祸之道也,非但气象好而已。
    答张汝弼
    康斋以布衣为石亨所荐,所以不受职,而求观秘书者,冀得开悟人主也。惜乎宰相不悟,以为实然,言之上,令就职,然后观书,殊戾康斋意,遂决去。某以听选监生荐,又疏陈始终愿仕,故不敢伪辞,以钓虚名。或受或不受,各有攸宜尔。
    与林君学
    劳攘则无由见道,故观书博识,不如静坐。
    与林缉熙
    终日干干,只是收拾此心(按:《白沙集》无「心」字)而已。此理干涉至大,无内外,无终始,无一处不到,无一息不运,会此则天地我立,万化我出,而宇宙在我矣。得此把柄,入手更有何事?往古来今,四方上下,都一齐穿纽,一齐收拾,随时随处,无不是这个充塞。色色信他本来,何用尔脚劳手攘?舞雩三三两两,正在勿忘勿助之间,曾点些儿活计,被孟子打并出来,便都是鸢飞鱼跃。若无孟子工夫,骤而语之以曾点见趣,一似说梦。会得,虽尧舜事业,只如一点浮云过目,安事推乎?此理包罗上下,贯彻终始,滚作一片,都无分别、无尽藏故也。自兹已往,更有分殊处合要理会,毫分缕析,义理尽无穷,工夫尽无穷。书中所云,乃其统体该括耳。夫以无所著之心行于天下,亦焉往而不得哉?
    与贺克恭
    人要学圣贤,毕竟要去学他。若道只是个希慕之心,却恐末梢未易凑泊,卒至废弛。若道不希慕圣贤,我还肯如此学否?思量到此,见得个不容已处,虽使古无圣贤为之依归,我亦住不得,如此方是自得之学。
    心地要宽平,识见要超卓,规模要阔远,践履要笃实。能此四者,可以言学矣。
    接人接物,不可拣择殊甚,贤愚善恶,一切要包他。到得物我两忘,浑然天地气象,方始是成就处。
    为学须从静中坐养出个端倪来,方有商量处。
    与谢元吉
    人心上容留一物不得,才着一物,则有碍。且如功业,要做固是美事,若心心念念只在功业上,此心便不广大,便是有累之心。是以圣贤之心,廓然若无,感而后应,不感则不应。又不特圣贤如此,人心本体皆一般,只要养之以静,便自开大。
    与何时矩
    宇宙内更有何事?天自信天,地自信地,吾自信吾。自动自静,自阖自辟,自舒自卷,甲不问乙供,乙不待甲赐,牛自为牛,马自为马。感于此,应于彼,发乎迩,见乎远。故得之者天地与顺,日月与明,鬼神与福,万民与诚,百世与名,而无一物奸于其间。呜呼大哉!前辈云:「铢视轩冕,尘视金玉。」此盖略言之,以讽始学者耳。人争一个觉,才觉便我大而物小,物尽而我无尽。夫无尽者,微尘六合,瞬息千古,生不知爱,死不知恶,尚奚暇铢轩冕而尘金玉耶?
    禅家语,初看亦甚可喜,然实自龙儱侗,与吾儒似同而异,毫厘间便分霄壤。此古人所以贵择之精也。如此辞所见大体处了了如此,闻者安能不为之动?但起脚一差,立到前面,无归宿,无准的,便日用间种种各别,不可不勘破也。
    与张廷实
    时矩语道而遗事,秉常论事而不及道。时矩如师也过,秉常如商也不及,胥失之矣。道无往而不在,仁无时而或息,天下何思何虑,如此乃至当之论也。圣人立大中以教万世,吾侪主张世道,不可偏高,坏了人也。
    诗直是难作,其间起伏往来,脉络缓急浮沉,当理会处一一要到,非但直说出本意而已。文字亦然。古文字好者,都不见安排之迹,一似信口说出,自然妙也。其间体制非一,然本于自然不安排者便觉好。柳子厚比韩退之不及,只为太安排也。
    前辈谓学贵知疑,小疑则小进,大疑则大进。疑者觉悟之机也,一番觉悟,一番长进,更无别法也。即此便是科级,学者须循次而进,渐到至处耳。
    古之作者,意郑重而文不烦,语曲折而理自到。
    见子长寄定山先生诗,可是率尔,定山岂可辄寄以诗耶?
    复李世卿
    君子以道交者也,同明相照,同类相求,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己不遵道,而好与人交,恶在其能交也!
    与崔楫
    弃礼从俗,坏名教事,贤者不为。愿更推广此文心于一切事,不令放倒。名节道之藩篱,藩篱不守,其中未有能独存者也。
    与李德孚
    大抵吾人所学,正欲事事点简。今处一家之中,尊卑老少咸在,才点简着,便有不由己者。抑之以义,则咈和好之情。于此处之,必欲事理至当而又无所忤逆,亦甚难矣。如此积渐日久,恐别生乖戾,非细事也。将求其病根所在而去之,只是无以供给其日用,诸儿女婚嫁在眼,不能不相责望。在己既无可增益,又一切裁之以义,俾不得妄求,此常情有所不堪,亦乖戾所宜有也。昔者罗先生劝仆卖文以自活,当时甚卑其说。据今时势如此,亦且不免食言。但恐欲纾目前之急,而此货此时则未可售者,不知何如可耳。
    与湛民泽
    承示近作,颇见意思。然不欲多作,恐其滞也。人与天地同体,四时以行,百物以生。若滞在一处,安能为造化之主耶?古之善学者,常令此心在无物处,便运用得转耳。学者以自然为宗,不可不着意理会。
    自然之乐,乃真乐也,宇宙间复有何事?
    飞云之高几千仞,未若立本于空中,与此山平,置足其颠,若履平地。四顾脱然,尤为奇绝。此其人内忘其心,外忘其形,其气浩然,物莫能干,神游八极,未足言也。
    某久处危地,以老母在堂,不自由耳。近遣人往衡山,问彼田里风俗,寻胡致堂住处。古人托居,必有所见,倘今日之图可遂,老脚一登祝融峰,不复下矣。是将托以毕吾生,非事游观也。
    三年之丧,在人之情,岂由外哉?今之人大抵无识见,便卑阘得甚,爱人道好,怕人道恶,做出世事不得,正坐此耳。吾辈心事,质诸鬼神,焉往而不得泰然也耶!
    学无难易,在人自觉耳。才觉退,便是进也。才觉病,便自药也。
    日用间随处体认天理,着此一鞭,何患不到古人佳处也?
    示学者帖
    诸君或闻外人执异论非毁之言,请勿相闻。若事不得已,言之亦须隐其姓名可也。人气禀习尚不同,好恶亦随而异,是其是,非其非,使其见得是处,决不至以是为非而毁他人。此得失恒在毁人者之身,而不在所毁之人,言之何益?且安知己之所执以为是者,非出于气禀习尚之偏,亦如彼之所执以议我者乎?苟未能如颜子之无我,未免是己而非人,则其失均矣。况自古不能无毁,盛德者犹不免焉。今区区以不完之行而冒过情之誉,毁者固其所也。此宜笃于自修,以求无毁之实,不必以为异而欲闻之也。
    语录
    三代以降,圣贤乏人,邪说并兴,道始为之不明。七情交炽,人欲横流,道始为之不行。道不明,虽日诵万言,博极群书,不害为未学。道不行,虽普济群生,一匡天下,不害为私意。
    为学莫先于为己为人之辨,此是举足第一步。
    疑而后问,问而后知,知之真则信矣。故疑者进道之萌芽也,信则有诸己矣。《论语》曰:「古之学者为己。」夫道无动静也,得之者动亦定,静亦定,无将迎,无内外。茍欲静,即非静矣。故当随动静以施其功也。
    善学者,主于静以观动之所本,察于用以观体之所存。
    治心之学,不可把捉太紧,失了元初体段,愈甚道理不出。又不可太漫,漫则流于泛滥而无所归。
    「但得心存斯是敬,莫于存外更加功」。大抵学者之病,助长为多,晦翁此诗,其求药者欤!
    题跋
    书漫笔后
    文章、功业、气节,果皆自吾涵养中来,三者皆实学也。惟大本不立,徒以三者自名,所务者小,所丧者大,虽有闻于世,亦其才之过人耳,其志不足称也。学者能辨乎此,使心常在内,到见理明后,自然成就得大。
    次王半山韵跋
    作诗须将道理就自己性情上发出来,不可作议论说去,离了诗之本体,便是宋头巾也。
    赠彭惠安别言
    忘我而我大,不求胜物而物莫能挠。孟子云:「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山林朝市一也,死生常变一也,富贵贫贱、夷狄患难一也,而无以动其心,是名曰自得。自得者,不累于外物,不累于耳目,不累于造次颠沛。鸢飞鱼跃,其机在我。知此者谓之善学,不知此者,虽学无益也。
    题采芳园记后
    天下未有不本于自然而徒以其智收显名于当年、精光射来世者也。《易》曰:「天地变化,草木蕃。」时也。随时绌信,与道翱翔,固吾儒事也。
    着撰
    仁术论
    天道至无心,比其着于两间者,千怪万状,不复有可及,至巧矣,然皆一元之所为。圣道至无意,比其形于功业者,神妙莫测,不复有可加,亦至巧矣,然皆一心之所致。心乎,其此一元之所舍乎!昔周公扶王室者也,桓、文亦扶王室者也。然周公身致太平,延被后世,桓、文战争不息,祸藏于身者,桓、文用意,周公用心也。是则至绌莫如意,而至巧者莫逾于心矣。
    安土敦乎仁论
    寓于此,乐于此,身于此,聚精会神于此,而不容或忽,是谓之曰君子安土敦乎仁也。比观《泰》之《序卦》曰:「履而泰,然后安。」又曰:「履得其所,则舒泰,泰则安矣。」夫泰,通也。泰然后安者,通于此然后安于此也。然九二曰:「包荒,用冯河。」是何方泰而忧念即兴也?九三曰:「艰贞,无咎。」则君子于是时,愈益恐恐然如祸之至矣。是则君子之安于其所,岂直泰然而无所事哉?盖将兢兢业业,惟恐一息之或间,一念之或差,而不敢以自暇矣。
    无后论
    君子一心,足以开万世;小人百惑,足以丧邦家。何者?心存与不存也。夫此心存则一,一则诚,不存则惑,惑则伪。所以开万世、丧邦家者不在多,诚伪之间而足矣。夫天地之大,万物之富,何以为之也?一诚所为也。盖有此诚斯有此物,则有此物必有此诚。诚在人何所?具于一心耳。心之所有者此诚,而为天地者此诚也。天地之大,此诚且可为,而君子存之,则何万世之不足开哉!作俑之人既惑而丧其诚矣。夫既无其诚。而何以有后耶?
    论铢视轩冕尘视金玉
    天下事物,杂然前陈,事之非我所自出,物之非我所素有,卒然举而加诸我,不屑者视之,初若与我不相涉,则厌薄之心生矣。然事必有所不能已,物必有所不能无,来于吾前矣,得谓与我不相涉耶?君子一心,万理完具,事物虽多,莫非在我。此身一到,精神具随,得吾得而得之耳,失吾得而失之耳,厌薄之心胡自而生哉?若曰物吾知其为物耳,事吾知其为事耳,勉焉举吾之身以从之,初若与我不相涉,比之医家,谓之不仁。
    或曰:「道可状乎?」曰:「不可。此理之妙不容言。道至于可言,则已涉乎粗迹矣。」「何以知之?」曰:「以吾知之。吾或有得焉,心得而存之,口不可得而言之。比试言之,则已非吾所存矣。故凡有得而可言,皆不足以得言。」曰:「道不可以言状,亦可以物乎?」曰:「不可。物囿于形,道通于物,有目者不得见也。」「何以言之?」曰:「天得之为天,地得之为地,人得之为人。状之以天则遗地,状之以地则遗人,物不足状也。」 曰:「道终不可状欤?」曰:「有其方,则可。举一隅而括其三隅,状道之方也。据一隅而反其三隅,按状之术也。然状道之方非难,按状之术实难。人有不知弹,告之曰:弹之形如弓,而以竹为弦。使其知弓,则可按也。不知此道之大,告之曰:道大也,天小也,轩冕金玉又小。则能按而不惑者鲜矣。故曰:道不可状,为难其人也。」
    禽兽说
    人具七尺之躯,除了此心此理,便无可贵,浑是一包脓血,裹一大块骨头,饥能食,渴能饮,能着衣服,能行淫欲,贫贱而思富贵,富贵而贪权势,忿而争,忧而悲,穷则滥,乐则淫,凡百所为,一信气血,老死而后已,则命之曰禽兽可也。
    道学传序
    学者不但求之书,而求之吾心,察于动静有无之机,致养其在我者,而勿以闻见乱之。去耳目支离之用,全虚圆不测之神,一开卷尽得之矣。非得之书也,得自我者也。
    赠容一之序
    恐游心太高,着迹太奇,将来成就结果处既非寻常意料所及,而予素蹇钝,胡能追攀逸驾?仰视九霄之上,何其茫茫?生方锐意以求自得,亦将不屑就予,又安知足履平地之果为何如也?
    赠张廷实序
    廷实之学,以自然为宗,以忘己为大,以无欲为至,即心观妙,以揆圣人之用。其观于天地,日月晦明,山川流峙,四时所以运行,万物所以化生,无非在我之极,而思握其枢机,端其衔绥,行乎日用事物之中,以与之无穷。
    城隍庙记
    神之在天下,其间以至显称者,非以其权欤?夫聪明正直之谓神,威福予夺之谓权。人亦神也,权之在人,犹其在神也。此二者,有相消长盛衰之理焉。人能致一郡之和,下无干纪之民,无所用权。如或水旱相仍,疫疠间作,民日汹汹,以干鬼神之谴怒,权之用始不穷矣。夫天下未有不须权以治者也,神有祸福,人有赏罚,失于此,得于彼,神其无以祸福代赏罚哉?鬼道显,人道晦,古今有识所忧也。
    云潭记
    天地间一气而已,诎信相感,其变无穷。人自少而壮,自壮而老,其欢悲得丧、出处语默之变,亦若是而已,孰能久而不变哉?变之未形也,以为不变,既形也,而谓之变,非知变者也。夫气也者,日夜相代乎前,虽一息,变也,况于冬夏乎?生于一息,成于冬夏者也。夫气上蒸为云,下注为潭,气水之未变者也。一为云,一为潭,变之不一而成形也。其必有将然而未形者乎?默而识之,可与论《易》矣。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