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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子的形而上学(3)


    “陛下现在依然有时间做决定。”我理了理睡袍走上前,把手轻轻放在皇太子的左手上,希望能安抚他的情绪。 
    “你是世间唯一美丽的女子。”他突然定定地凝视着我,躁动不安的身体瞬间静了下来。 
    我从未见过皇太子身边有任何女伴,甚至连一句流言蜚语都没有听过。性情孤僻的他,也许因为太高高在上和遥不可及,似乎也没有同性的朋友。此刻他的脸埋在深深的阴影里,神色莫辨。 
    “这是求婚吗?”我问道,一边在内心权衡着利弊。 
    “为我们下世的身体,妇好。”他说。 
    “而非现在。” 
    7. 
    “这就是我所说的真实催眠,”冉雍不无得意地说。在研究所的这五年,他收获了自信,也找到了自己真正擅长的东西。而我却无力让包括他在内的任何研究员得到晋升。除了对聘请最初级的教员不加干涉外,以曾教授(现在已荣升为特聘教授)为首的保守派视研究所内的任何人员为眼中钉。让我始料未及的,倒不是冉雍没有晋升为常任教授,而是裁缝坑他的水平又上升了几个高度。比如现在,我的注意力就完全被他那条黑黄相间的领带吸走了。“他夫人对他衣柜犯下的反人类罪,”我心想,“恐怕这世上只有冉雍和他年轻的实验对象不能反驳了。” 
    齐内达·塞莱布里阿库娃站在一边,依然穿着那件黑色的蛮族皮衣。她的一幅作品正搁在面朝我们的画架上,五岁大的催眠对象则坐在另一面。 
    “回想一下你两岁时候住的那个房间,”冉雍用一种低沉而轻柔的声音说。孩子躺在一张红色天鹅绒的躺椅里。“你的房间有窗户吗?” 
    “有。”孩子迟疑了一下,回答道。 
    “请数一下有几扇窗户,从上往下数。有多少?” 
    那个孩子沉默了片刻,阖着的眼皮下眼珠滴溜溜地打转,然后说:“上面四扇,下面四扇。” 
    冉雍瞟了一眼齐内达的画,和画家交换了眼色,“你数得很好,路路,但是有错。是六扇在上面,六扇在下面。上面一二三,一二三,下面一二三,一二三,能跟我描绘下吗?”那孩子低声咕哝了下,似是默认了。 
    “就是这张画,记住了,把它放在心里。你正在看窗玻璃,可以慢慢数给我听吗?” 
    再次沉默了一会,他缓缓地数出了四组三排窗。 
    “我希望你在心里存着这张画,牢牢记住它。你两岁时候住的房间,窗户就是这样的。等你醒过来的时候就会记住了。这些窗户,你一辈子都会记得。” 
    我观察着冉雍指导孩子记住这张画的其他细节——墙壁的颜色、桌布的花纹、玩具木马的姿势。最后,冉雍让孩子睁开眼睛,他神情依然恍惚,看着齐内达的画。“你的房间是这样的吗?”冉雍问道。孩子一一确认细节,表示同意。 
    待孩子离开后,冉雍转过身来,双眼放光,眉毛向上挑着,不发一言。 
    “我猜,齐内达把孩子三年前待的那个托儿所精准地画了下来,而你用正确的想法替换了他原本模糊的旧记忆,那间旧屋子,他父母怕是已经搬出来了,齐内达也曾去拜访过吧?” 
    “是所谓真实催眠。”冉雍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整理那条可怕的领带的两端。 
    我感觉到了一种正在发生的可能。悉心挑选想要被保留的记忆,人们便可以构造一个更加完美的过去——如果对记忆的一两个改变是出于正当理由的话。也许是吧。 
    8. 
    这感觉就像是另一个人的故事。小妺喜躲在她喜愛的丝绸、银器、玩偶和香水后面,躲开来自夏主的凝视。夏主想要她做一些奇怪的动作,他撑着一叶扁舟,把赤裸的她带入湖心深处。 
    许多年后的一个早晨,有一个让我更加熟悉的少女,那个嗜书如命的女子,她偷偷给自己取了一个新的名字,靠着偷出来的黄金和账本逃了出来,一路向北,终于再也不用面对那个老男人的纠缠。她成了那任院长最得意的弟子,在辩论中让所有男子哑口无言,无论老少。院长赏识她胜过所有的弟子,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意识到那个女孩长得太快,也站得太高了。 
    9. 
    冉雍催眠示范后的第三天,皇帝邀请我同去猎狐。信使骑着他的马昂首踏入中庭,完全无视门口的下马石,他戴着一顶不下五磅重的帽子,看上去被压矮了不少。我需要在翌日九点到达猎场,冉雍建议我戴一顶有皮制帽束带的学院帽。 
    仪式是如此目眩神迷,数小时的等待又如此漫长,以至于许多人都开始八卦近来的一些奇闻异事,这些我都置若罔闻。唯一与我相关的,是当所有人都开始策马扬鞭的那一瞬,皇帝却示意我停下来。 
    “这是皇后临终的心愿,”皇帝并没有看我,而是把目光投向远处的狩猎,“皇太子对你研究所的计划,能够全部实现。” 
    “陛下,我无法救皇太子,就如我无法把狐狸变成猎犬。恕我直言,纵使倾尽皇家的金库,也无法向形而上学买一个例外。” 
    “你当然没办法把狐狸变成猎犬。你要做的,是把狐狸打扮成猎犬。”皇帝继续道,“给它戴上猎犬的耳朵、皮毛和尾巴。” 
    我沉默了。 
    “我们找到了一个怀有身孕的未婚女子,”皇帝继续道,“一个皮匠的女儿。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让我想起二十岁时候的皇后!我会迎娶她为新任皇后,并宣告她腹中的孩子是我的血肉,储君之位就此定下。”皇帝停下了他的马,手中的皮鞭指向我,“前提是,你要把这个孩子带进你的研究所,按照皇太子的意愿将他培养成人。” 
    “如果是个女孩呢?” 
    “会是男孩。”皇帝面无表情地说,我听到远处狐狸的悲鸣,淹没在猎犬的咆哮中。 
    10. 
    皇太子一动不动地躺在他那张巨大的床上。头和背枕着,气若游丝。太医将一瓶铁杉剂放入他口中,左手两只手指抠住他舌头,右手手指伸进喉咙,然后松开双手,按摩他的喉部。皇太子的眼睛还可以动,他环视着房间,露出惊恐的神色。是了,他的惊恐,我又怎么会知道呢?太医、几位他熟悉的人、一个嬷嬷、几个画家、故事师和从学院赶来负责记录这里所有细节的记忆研究者,以及我。这所有的一切,都让他惊恐。他的父亲坐在角落的椅子上,脸埋在一块白色手帕的后面,皇太子的视线看不到那里。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