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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子的形而上学(1)

皇太子的形而上学
    1. 
    “如果鞋匠年龄更小,那就有可能成功了。你意下如何,教授小姐?” 
    皇太子坐在十二排之后,四周的座位空空荡荡。这位年轻的皇位继承人正在学院里扮演着学生的角色。尽管身着饰有翎羽的标准学生袍,他的脸上却总是挂着自鸣得意的笑容,发言时不时让人捉摸不透,又带着过于刻意的谦虚。 
    我恨不能用眼神杀死他。只有老教授才能对学生和蔼可亲,身为年轻女子,严厉是唯一可行之道,在这种情况下尤其如此。我沉默不语,直到学生们开始躁动不安,才接下话口,“这只是一个思想实验,它指望的是非物质灵魂转换的奇迹,”我说,“毫无实际用途可言。”顿了顿,“抑或,你错以为自己是上帝了?” 
    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两个月前,李教授就因冒犯了皇帝被拖着辫子在北京游街。不过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这番话的。 
    皇太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不用看我也知道,只需他一句话,门口的侍卫就可以将我拿下。 
    最终,他只是耸了耸肩,我得以继续授课。我心下了然。这些话很快就会传开,代价是我作为女子的名声,那些所谓的为女之道。 
    2. 
    高桌晚宴上,我坐在长席的中段,周围尽是术业停滞不前的中年男子,與我同级,却非同道中人。 
    “我听说皇太子可是抢着要上你的那门形而上学啊。”说话的是杰出教授冉雍,他面带微笑,语气温和。话音刚落,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到了我们身上。皇太子对课程的偏好,自然是块极好的八卦磁石。 
    “如果他决定不打擦边球,兴许可以拿个二等荣誉吧。”我一边用一把小到不可思议的银色餐叉从汤里挑出一朵云耳,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地换了话题,“雍,你那个十一世纪催眠技术的研究进行得怎么样了?” 
    “这么抽象的形而上学,皇太子才不会较真。”说话的这位浓眉赤耳,是法律和权力方面的专家。如果皇太子愿意听,此人倒是可以跟他讲上三天三夜的君主立宪制。“他渴望的是在杰出女士智慧的花海里徜徉——如此朝气蓬勃、馥郁聪慧,所撰人类本性无神论的条款在法院引起的波澜,堪与其为学院所带来的骚动比肩啊。” 
    “如果灵魂真的不朽,皇太子会不惜一切拿自己的不朽灵魂去冒险。”对于这么愚蠢的语言陷阱,这是我能想出的唯一回敬。 
    “他的父皇会给你们判绞刑的。”这时,常任教授曾生尖酸又不容置喙的声音传了过来,他坐在比我们更高一级的位置,仅次于特聘教授和院长。“当然,我是从方法论①的角度严格考虑的。”他补充道。 
    “那么我应该直接给他不及格。”我看着这位化学家纤长优雅的指甲轻敲桌布,“曾教授,我会申请让您担任外审,这样您也可以顺便检测下自己对皇室的忠诚。” 
    唯有面带职业性笑容的冉雍知道我并不是在开玩笑——当其他所有人都面露莞尔之色,他的脸色却突然变了,吃了一半的渍土豆片从无处安放的叉子上滑落下来,在高脚杯的边缘打了个磕,掉将进去。 
    3. 
    从书斋的窗口望下去,皇太子正独自穿过被白雪覆盖的庭院——不,也许算不得“独自”,两位护卫正远远地跟着。他走得很慢,似是被手中那本奇大无比的羽毛书拖累了脚步,应该是要还给新生书库吧,普通学生可是不允许外借这样的珍本的。一不小心,书掉在了雪地上,他费了好大劲才捡起来。护卫只是默不作声地在一旁等待。 
    我从冰冷的石窗台上挪开手,走回到书桌前,继续思考着道德和君主制的问题。帝王的律法不过轻如鸿毛,而我手中的羽毛笔则如一只展翼而飞的鸟儿,带我翱翔在哲思的天地,物我两忘。 
    4. 
    “假设思维是对物质的积极组织,”皇太子继续道,“那么正如你所言,妇教授小姐,记忆也是物质构成的,对吗?相同的结构、同样的模式,可以从一个大脑转移到另一个大脑。王子可以拥有鞋匠的身体,再也不需要祈求奇迹发生的灵魂转换了。” 
    不久前,我呼吁为皇太子安排一场早期考核,用公开挑战督促其树立治学的严谨性,培养其思维能力。新生季孙肥——这是皇太子对自己的称呼。他已请冉雍担任第二导师,由其单独指导研究催眠术的历史。在我的要求下,曾教授担任此次考核的外审。此时我们三人正坐在一张巨大的橡木桌子后面,前方的舞台上,皇太子在一张单人椅上侃侃而谈。依照惯例,考核是对公众开放的,不过一般很少有人来。然而这一次,我提前预订了大剧院作为考核地点。如我所料,果然座无虚席,所有靠墙的地方都站满了人,高耸的厅堂回荡着各种窃窃私语。院长也暂时搁下日常事务,坐在一个饰有红色天鹅绒的楼厅包厢里观看。甚至连皇后都亲临现场,她坐在前排左侧,随行人员多得如同一件巨大的蕾丝大衣在她身边展开。士兵们则目光如炬地把守在门廊。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一场好戏:皇太子将被毫不留情地羞辱,至于持无神论观的年轻杰出女教授么,降级、流放、越糟糕的处罚越过瘾。 
    “新生肥,当一段记忆从一个大脑转移到另一个大脑时,会有两种可能的情况出现。其一,它被识别为与接受者大脑不同的复杂思维的产物,那么这一移植将强化,而非消弭两者间的身份差异;其二,如果没有识别出来,这也同时意味着是次记忆移植并不足以带来真真切切的身份移植。要相信其中任何一个都如京索之战,会把人逼成疯子而非韩信再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一点在布置给你的阅读材料中已经讲得很清楚了。” 
    等待皇太子回答的间隙里,我已在心中酝酿了一大半驳辞。然而我得承认,他表现得相当不错,这次可能不得不让他通过了,原先设想让他当众出丑,我便可以其资质不够为由彻底摆脱这家伙,怕是太天真了。观众能不能判断谁是真正的哲学家,我并不在意,但若他们怀疑我对肤浅想法的憎恶,这是不能容忍的。中村提出的王子和鞋匠的思想实验,是我反击皇太子的关键。 
    “我是这样想的,妇教授小姐——” 
    “妇教授就可以了,新生肥,”我打断了他的话,“你并没有用带性别的敬语称呼其他教授。” 
    “我的想法是,妇教授,”皇太子继续说道,瘦削的脸庞依然满是自信之色,“如果在鞋匠还是婴儿的时候,王子就把完整的身份,包括所有必要的记忆和人格转移到前者身上,那么王子的记忆想法将毫发无损。等这个婴儿长大成为鞋匠,他将成为王子的新化身,继续执行王子的计划和决议,记得王子所有的朋友,为王子所犯的错负责,也以其成就为傲。如果这一切都做得足够精确,还有什么理由怀疑把王子移植到一个全新的年轻身体上不会成功呢?”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