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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的历史考察(3)

四、春秋时期之“德”与“道” 
    “德”在春秋时期是政治学的一个基本概念。这段时期,政治和政论家的基本思想和理念,无不以“皇天无亲,惟德是辅”为轴心,如:《左传·桓公二年》载:臧哀伯取郜大鼎于宋,曰: 
    君人者,将昭德塞违,以临照百官,犹惧或失之,故昭令德以示子孙,……夫德,俭而有度,登降有数,文物以纪之,声明以发之,以临照百官。百官于是乎戒惧而不敢易纪律。今灭德立违,而其赂器于太庙,以明示百官。百官象之,其又何诛焉?国家之败由官邪也,官之失德,宠赂章也。郜鼎在庙,章孰甚焉?武王克商,迁九鼎于雒邑,义士犹或非之,而况将昭违乱之赂器于太庙,其若之何?”公不听。周内史闻之曰:“臧孙达其有后于鲁乎!君违,不忘谏之以德”。 
    臧孙达所发挥的即是西周初年的这一思想。庄公三十二年,内史过曰:“国之将兴,明神降之,监其德也;将亡,神又降之,观其恶也。故有得神以兴,亦有以亡,虞、夏、商、周皆有之。”史曰:“虢其亡乎!吾闻之:国将兴,听于民;将亡,听于神。神,聪明正直而一者也,依人而行。虢多凉德,其何土之能得!”[1]《左传·庄公十二年》内史过、史所发挥的亦是西周初年的这一思想。 
    僖公五年,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曰:“臣闻之,鬼神非人实亲,惟德是依。故《周书》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物。’如是,则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冯依,将在德矣。若晋取虞而明德以荐馨香,神其吐之乎?”[1]《左传·僖公五年》 
    宫之奇对《周书》的上述教训是牢记于心的。 
    僖公七年,管仲言于齐侯曰:“臣闻之,招携以礼,怀远以德,德礼不易,无人不怀。”齐侯修礼于诸侯,诸侯官受方物。[1]《左传·僖公七年》 
    僖公十六年,邾人以须句故出师。公卑邾,不设备而御之。臧文仲曰:“国无小,不可易也。无备,虽众不可恃也。《诗》曰:‘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又曰:‘敬之敬之,天惟显思,命不易哉!’先王之明德,犹无不难也,无不惧也,况我小国乎!君其无谓邾小。蜂虿有毒,而况国乎?”[1]《左传·僖公十六年》 
    僖公二十四年,王怒,将以狄伐郑。富辰谏曰:“不可。臣闻之,大上以德抚民,其次亲亲以相及也。昔周公吊二叔之不咸,故封建亲戚以蕃屏周。……弃德崇奸,祸之大者也。郑有平、惠之勋,又有厉、宣之亲,弃嬖宠而用三良,于诸姬为近,四德具矣。耳不听五声之和为聋,目不别五色之章为昧,心不则德义之经为顽,口不道忠信之言为,狄皆则之,四奸具矣。周之有懿德也,犹曰‘莫如兄弟’,故封建之。其怀柔天下也,犹惧有外侮……今周德既衰,于是乎又渝周、召以从诸奸,无乃不可乎?民未忘祸,王又兴之,其若文、武何?”王弗听,使颓叔、桃子出狄师。夏,狄伐郑,取栎。[1]《左传·僖公二十四年》 
    僖公二十七年,楚子及诸侯围宋,宋公孙固如晋告急。于是乎搜于被庐,作三军。谋元帅。赵衰曰:“郄可。臣亟闻其言矣,说礼乐而敦《诗》、《书》。《诗》、《书》,义之府也。礼乐,德之则也。德义,利之本也。”[1]《左传·僖公二十七年》 
    以郄具此三德而荐其担任三军之帅。 
    僖公三十一年,初,臼季使过冀,见冀缺耨,其妻盍之。敬,相待如宾。与之归,言诸文公曰:“敬,德之聚也。能敬必有德,德以治民,君请用之。臣闻之,出门如宾,承事如祭,仁之则也。”[1]《左传·僖公三十一年》 
    以“德”而推荐冀缺。 
    定公四年,子鱼曰:“以先王观之,则尚德也。昔武王克商,成王定之,选建明德,以蕃屏周。”[1]《左传·定公四年》 
    封周公于鲁,封康叔于殷虚,封唐叔于夏虚。谓“三者皆叔也,而有令德,故昭之以分物”。认为“令德”是周公、唐叔、康叔赐土受封的原因。其他“文、武、成康、之伯犹多,而不获是分也,唯不尚年也”。他们之不能受封,是由于不具有“令德”。 
    定公十年,夏,公会齐侯于祝其,实夹谷。孔丘相。犁弥言于齐侯曰:“孔丘知礼而无勇,若使莱人以兵劫鲁侯,必得志焉。”齐侯从之。孔丘以公退,曰:“士,兵之!两君合好,而裔夷之俘以兵乱之,非齐君所以命诸侯也。裔不谋夏,夷不乱华,俘不干盟,兵不逼好。于神为不祥,于德为愆义,于人为失礼,君必不然。”齐侯闻之,遽辟之。[1]《左传·定公十年》 
    要之,春秋时期所有重大的政论和谏诤,都是以“皇天无亲,惟德是辅”这一观念为轴心的。春秋晚期在孔老思想中居于本原地位的“道”,则处于甚不重要的地位。“道”作为一个名词,不仅出现次数甚少,其意义也多在“道路”这一具体意义上使用。这种情况到春秋末期才发生大的变化。由“天道”、“王道”之较普遍性的“道”,进一步出现了一般性的“道”,且具有了比“德”更高更重要的地位。孔子一再讲“朝闻道,夕死可矣”[10]《论语·里仁》。“道之将行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10]《论语·宪问》“道”成为一切价值的根源。老子思想的情况亦是如此。这标志着一个“哲学突破”时代的真正来临,哲学的形上概念的“道”代替“天”充当了价值之直接的根源。 
    五、孔子、老子思想之与“德”与“道” 
    孔子思想的性质可以概括为中国古代人文主义思想的确立,真正把人的生活和人文价值提到了中心和首位,但虽然如此,这也并非意谓“传统”的完全中断,而只是对它的因革损益。因为和西周一样,天地崇拜和祖先崇拜仍被孔子继承而为其思想的本根。构成孔子思想核心的孝、礼、仁这些主要观念,都与这两大信仰有内在联系。 
    “仁”是孔子思想的基本观念。细加分析,可以看出它有两个基原:一是“孝”,另一是“德”。孔子批评宰我不仁,就是认为宰我不愿为父守三年之丧,忘本、不孝。而“不忘所自出”,不忘本,正是“仁”的原始义。所以有子说“孝弟”是为仁之本,由孝弟加以推广扩充就是“爱人”之“仁”。《尚书·金》:“予仁若考,能多材多艺,能事鬼神。”《左传》成公九年:“不背本,仁也;不忘旧,信也;无私,忠也。”《礼记·檀弓上》:“大公封于营丘,比及五世,皆反葬于周。君子曰:‘乐乐其所自生,礼不忘其本。古之人有言曰:狐死正丘首,仁也。’”《礼记·礼运》:“先王患礼之不达于下也,故祭帝于郊,所以定天位也;祀社于国,所以列地利也;祖庙所以本仁也,山川所以傧鬼神也,五祀所以本事也。”这些以祭祀鬼神、祖庙、“狐死正丘首”、“不背本”等说“仁”,揭示了仁与孝和祖宗崇拜的关联。仁的另一根源与内涵则是“生”——对生命的挚爱,好生、厚生。“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10]《论语·阳货》。“生”被认为是天的大德,天的大仁。“施于民而能济众,必也圣乎,何事於仁”,是法天之大德大仁。孟子讲仁义。“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事兄是也。”[11]《孟子·离娄上》这是仁以“孝”为基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11]《孟子·公孙丑上》,一种挚爱生命的普遍同情心成为仁的根源,这是仁与“德”的内在联系。汉儒说“仁,天心”,“察于天之意,无,穷极之仁也”[16]《王道第六》,是继承这一思想的。宋明理学由此大讲桃核为仁,仁者生也,“手足痿痹为不仁”[14]卷1,“仁者得天地生物之心以为心”[14]卷1,这些可以说都源于“德”这一思想。孔子思想中“道”的性格和内涵亦基本上是由“孝”与“德”决定的。 
    老子思想中“道”与“德”的关系,从哲学的逻辑结构说,是“道”生“德”,“道”是第一位的,“德”的性质由“道”决定;但从历史和发生学的角度看,“道”的性质是由“德”决定的。《老子》古本,《德经》在前,《道经》在后,正好反映了两者之历史的发生学的关系。 
    “道”字为会意字,从行从首。“首”在《说文》所引古文字形中,特别凸显了头上之毛发。结合三个最早的金文,似腹中胎儿之形,含寓有一、太一、“首出”、“原始生命”之义。从行,有生长、生活、活动、发展之意。如果“首”代表人,人所行走的就是道路。“道理”、“理”(“道,理之者也”、“道,尽稽万物之理”)则为引申义。“道”也指言说(“道可道”),但凸显的是与“行”内在联系的“道行”、“道术”、“道德(德行)”,也即凸显了体用关系,与希腊语言中logos一词指言说,又指逻辑、道理、理性,而凸显逻辑与抽象规律不同。在《老子》中,“道”成为生命与价值的根源,是可行方向与道路的指引者。 
    因为“德”在历史上已带着或拥有丰富和相当固定的文化内涵,因此,《老子》“道”的性格就反而由“德”决定了。“德”的性格和特征是历史的、人文的(虽与儒家相反)、政治的,因此“道”的性格亦是历史的、人文的、政治的。“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上德不德,是以有德。”“有德司契,无德司彻。”[15]《老子》79章“非其神不伤人,圣人亦不伤人。夫两不相伤,故德交归焉。”[15]《老子》60章“报怨以德。”[15]《老子》63章“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15]《老子》65章所有这些命题都彰显了“德”之历史、政治和文化的性格,而同时也决定了“道”的同样的性格。就是说,“道”虽然是一原始生命力,是“德”之本,但其性格却是文化的、历史的、政治的。因其如此,“道”就不是西方哲学所讲的逻各斯或客观原理、规律、法则,也非客观、抽象的“理性”,而是一精神性的原始“生命力”、“创造力”。 作者:金春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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