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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别”在中西哲学里的地位及其思想后果(3)


    二. 中国古代哲理思想的性别特征
    中国哲理思想在相当程度上源于《易》的古远传统。流传至今的《周易》分为“经”与“传”两部分,与我们的问题相关的“阴阳”、“刚柔”、“天地”等词汇虽然只出现于晚出的(约战国时期)的《易传》部分,[14] 但《易经》中已有六十四卦象,而它们都是由相互对比区别的两个爻象,即“---”和“- -”构成的。六根纯“---”组成的第一个卦,名为“乾”;纯“- -”组成的第二个卦,名为“坤”。仅就卦象而言,《易》与中国历史几乎同样久远。不论是“伏羲画卦”的古说,《连山》(夏《易》名)、《归藏》(殷《易》名)之旧名,还是考古的发现,都在表明这一点。自远古以来,《易》的文字部分可能有过变化,甚至是相当大的变化,但它的卦象部分不可能有重大的结构变化,不然就无《易》可言。可以看出,卦象不同于包含杂多因子的一般图象,也不同于封闭的几何图形,而是有“二进”(binary)含义或“两性”含义的象结构。它们由最简易的直观区别造成,没有实体化的中心、硬核和基础(两爻内在互需,自身无表现意义),只靠连断、位置、次序、正反、变换和循环等区别来构成。而且,至少从殷周之际开始,纯“---”卦和纯“- -”卦就被称为“乾”与“坤”,并相应地有一系列对应的性质,比如“天/地(霜冰、野)”、“龙/牝马”等。[15] 具体地讲,为什么我们可以说《易》象有性别的含义呢?首先,如上所及,易象都来自一对爻象;它们非常相似,明显地属于同一种类,只是在阴爻[这里使用“阴爻”这个词是为叙述方便,不是假定在有爻象之时就有了“阴阳”赋义]的中间有一断口。所以,它们之间“亲密化的区别”极其微妙,比后来莱布尼兹试图用来解释它们的二进制数学符号“0”与“1”还要微妙得多。[16] 而且,正是由于通过这最近似和最简易的相互区别来构造易象,这爻象对子中的任何一方都是绝对必要的,在“构成意义”这个终极含义上是“彼此彼此”的,谁也不比谁从本性上更优越、更真实。任何“实体/属性”、“存在/非存在”、“本质/现象”、“形式/质料”、“主体/客体”之分或赋义在这里都是无意义的(senseless),因为在易象的“话语结构”中,任何意义都要靠爻象双方的相对相生、交错往来而构成。两种爻象的相互区别和相互需要是内在的、先于任何“存在”逻辑而为“意义”(sense, meaning)所需要的。就此而言,两爻象之间的关系不同于任何一种后于意义构成(post-meaning-constitution)的关系,比如观念与观念之间的、概念与概念之间的逻辑关系,物与物之间的因果关系,主体与主体、主体与客体的关系,等等,而更近似于两性之间的关系。
    顺着易象的这些有性别含义的特性,历代解《易》的一个基本原则就是看阴阳爻有无交感呼应;有则吉通,无则悔吝。吴汝纶先生的《易说》总结为:《易》中凡阳爻之行,遇阴爻则通,遇阳爻则受阻。尚秉和先生指出这是“全《易》之精髓”。[17] 这也就是说,后世解《易》者们发现,从易象上讲,阴阳爻相交的卦爻辞(即《易经》经文中的文字断语)倾向于吉亨,相反者则多为悔吝。“阳遇阴则通,阳遇阳则阻”意味着,异性相交相和而感生变化,生出新的可能,故而通达吉亨;反之,无论现成状态多么显赫,只要阴阳爻不交,同性相遇,无新的可能出现,则将处于危殆凶险的境况。
    这一节以上部分的意思可以用《周易·系辞》上下传的两个第1章[18] 来总结:
    乾以易知,坤以简能[评:这是在刻划乾坤卦、尤其是组成它们的阴阳爻之“象”的特点,即其结构的至易至简(直线与断线,或一字线和间断线),原发之二中隐含纯一];易则易知,简则易从[评:此处言“易简”之效用,它使人的语言直觉与象化思维易于跟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评:‘有亲’乃阴阳两性之本义,‘有功’乃此亲亲所生之新新也];……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评:此语需品味再三,方得其理之一二];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系辞上》1章)
    乾道成男,坤道成女[评:其根据就在爻、卦之象中]。(《系辞上》1章)
    刚柔[阴阳]相推,变在其中矣;……刚柔者,立本者也;……夫乾,确然示人易矣;夫坤,隤然示人简矣[评:此处更是在明显地揭示阳阴爻或乾坤卦之象的特点]。爻也者,效此者也;象也者,像此者也[评:注意“爻”与“效”、“象”与“像”的音和形之“有亲”]。爻象动乎内,吉凶见乎外;功业见乎变,圣人之情见乎辞。天地[阳阴]之大德曰生[评:要害处],圣人之大宝曰位。(《系辞下》1章)
    由此看来,将这一对爻画及乾坤两卦解释为阴阳,进而解释为雌雄(男女、父母、夫妇)两性,是相当合适的,因为它们本身的特点及其在《易》中的功能角色,确实有“相互关联地区别,相对相交地生成”的“性别”之义。所以《庄子·天下篇》讲“《易》以道阴阳”是一语中的。当然,“阴阳”在古代中文语境中的变体极其丰富,日月、明暗、天地、上下、左右、热冷、进退、往来、春秋、山水、动静、生死、兴衰等等,无处不有阴阳。但是,如果考虑到爻象在《易》中的结构与功能,以及“乾坤”、“阴阳”、“刚柔”、“天地”在古代中文里鲜明的性别含义,那么就不会怀疑,《易》所道的阴阳中确有两性的生命与繁衍功能。
    至于这阴阳在儒道兵法医等思想传统中的表现,各有不同。有的比较明确地提及“阴阳”,比如《周礼》、《礼记》、《老子》、《庄子》、《黄帝内经》;有的则只以边缘的方式涉及,比如《孙子》;有的则似乎未明言之,比如《论语》、《孟子》、《韩非子》,但这并不说明最后这一类著作未受到《易》的乾坤阴阳的大思路的影响。这么讲不仅是由于孔子在《论语·述而》中说“五十以学《易》”(7.17),更是由于孔子在该书中表现出来的思想方式与易象的“阴阳相分不相离,相对以相生”的含义“一以贯之”。孔子从不脱开这种相对相生、相摩相荡的生成形势而侈谈什么“天道”、“性命”、“仁义”(《论语》5.13,9.1),教诲学生则总要在“愤启”、“悱发”的具体对话形势中,使其举一反三(7.8),欲罢而不能(9.11)。而且,孔子爱《诗》近乎痴,称“《关睢》乐而不淫”(3.20),主张“《诗》可以兴”(17.9)等等,都反映出他不离阴阳男女之生动情境而言礼求仁的倾向。子思(孔子之孙)所著的《中庸》中就以这样一段话来形容儒家君子的境界:“《诗》云:‘鸢飞戾天,鱼跃于渊’。言其上下察也。君子之道,造端乎夫妇,及其至也,察乎天地。”(12章)这是在活泼泼地理解和发挥《易》的“刚柔相易,……唯变所适”的精神;相反,阴阳也可以被呆板化为两种构成世界的元素,成为阴阳家们构造“宇宙论”的理论基石。这种“阴阳”却不是孔子、孟子所乐于言之的了。韩非子深受《老子》一书影响,在他自己写的书中可以非常生动地表现阴阳虚实、动静势态的微妙含义,却不必刻意地讨论“阴阳”或正式使用这两个词。这正是先秦人触类旁通、“知变化之道”(《系辞上》9章)的思想风貎。
    由此,我们可以说:与西方传统哲学的主流形态不同,中国古代哲理思想主流的中枢处是有性别可言的。《系辞下》一段话直接表达出这个特性:“[孔子曰:]天地絪緼,万物化醇;男女構精,万物化生。”(5章)[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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