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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程人性论的道家思想渊源(2)


    现在再来看一看二程有关天命之性与气质之性的思想来源。按照传统的观点,一般认为二程的人性论思想乃受到了张载的影响,故朱熹张、程并称,云:
    

    道夫问:“气质之说,始于何人?”曰:“此起于张、程,某以为极有功于圣门,有补于后学,读之使人深有感于张、程,前此未曾有人说到此。”[7](卷4)

    张、程并称,说明他们对气质之性的看法是一致的。张载把人性分为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并用“气禀”的说法来解释气质之性的产生以及人性善恶不同的原因。应该说,二程与张载的人性论是相通的。这里,朱熹把气质之性的发明权划归给了张载与二程,而对气质之性的思想渊源,朱熹又有以下推论:
    

    韩退之说性,只将仁义礼智来说,便是识见高处。但所论却少了一气字,惟周子《太极图》却有气质底意思。程子之论,又自《太极图》中见出来也。[7](卷137)
    须兼性与气说方尽。此论盖自濂溪太极阴阳五行有不齐处,二程因其说推出气质之性来。使程子生于周子之前,未必能发明到此。[7](卷59)

    尽管朱熹认为是张载与二程发明了气质之性,但他指出在张、程之前也是存在一个思想源头的,那就是周敦颐之学,即“近世被濂溪拈掇出来,而横渠二程始有气质之性之说”[7](卷59)。我们知道,周敦颐思想深受道家的影响,特别是陈抟的影响,这已为学术界肯定,“周敦颐的《太极图》不是他的创造,而是传自陈抟”[8](P58)。当然,朱熹出于门户之见,没有将气质之性的思想源头再往前推。
    气质之性的关键在于一个“气”字,其最大特点则是以“气禀”论性,显然,这并不是儒家本来的传统。那么,“气禀”之说到底从何而来呢?日本学者土田健次郎曾指出,程颐把天地之气与人之气联系起来,有着道教的色彩,他说:“在气的方面,则就必须要考虑到与道教的关系。道教对于道学的影响,历来多被议论;而在二程的气中所见的道教色彩,可作为思考这一问题的一条线索。”[9] (P419)这是很有启发的观点,如果我们更加细致一点,从老学的角度来寻找,答案就十分清楚了。
    实际上,用气来解释人和天地万物的产生,是道家固有的思想,这一点从老庄即已开始,如《老子》“道生一”章曰:“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庄子·知北游》曰:“人之生,气之聚也,聚则为生,散则为死。……故曰:通天下一气耳。” 而“气禀”的概念最早提出,是在韩非子的《解老》篇中:“死生气禀焉。”这是用“气禀”来说明生死的更替。《文子》则已用气的明暗来区分人的贤愚,其曰:“清气为天,浊气为地,和气为人。于和气之间,有明有暗,故有贤有愚。”但明确地将“气禀”的概念引入人性论,则大致始于唐末道士杜光庭的老学。他在《道德真经广圣义》中注《老子》“不尚贤”章曰:
    

    人之生也,禀天地之灵,得清明冲朗之气为圣为贤,得浊滞烦昧之气为愚为贱。圣贤则神智广博,愚昧则性识昏蒙,由是有性分之不同也。

    可见,每个人“性分之不同”,是由于禀气不同所造成的,禀清气者为贤圣,禀浊气者为愚贱。当然,杜光庭的论述尚较简单,但到北宋著名道教学者陈景元的老学中,则显得相当成熟而圆备了。
    陈景元的解《老》作品为《道德真经藏室纂微篇》,他注《老子》“其安易持”章云:“人生而静,天之性也。圣人以不欲不学为教者,以佐万物之自然,使各遂其性,而不敢造为异端,恐失其大本也。”这里所说的“天之性”,乃指人生来所具有的一种先天的本性,它清静纯粹,是既真又善的,是自然之道的具体体现,个体得道,也就是“遂其性”。不过,陈景元又认为,社会上不同的人所受之性又是不同的,他解释“上士闻道”章曰:
    

    夫上士者,受性清静,恬澹寂漠,虚无无为,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闻乎道也。人观其迹,真以为勤行而实无勤行也,斯所谓天然县解矣。中士者,受性中庸,世所不用也,则就薮泽,处闲旷,吐故纳新,熊经凤骞,养形保神而已。及乎为民用也,则语大功,立大名,礼君臣,正上下,为治而已,此之谓若存若亡也。下士者,受性浊辱,目欲视色,耳欲听声,口欲察味,志气欲盈,闻其恬澹无为,则大笑而非之。

    上士、中士、下士之所以有善恶良莠之区别,乃是因为他们所禀受之性有清静、中庸、浊辱的不同。这样一来,陈氏的人性思想似乎出现了逻辑上的矛盾:既然人的本性是先天所决定的,是真是善,怎么又会有上、中、下之别呢?当然,陈景元作为一个著名的道教学者,不可能有这样的明显疏漏。我们再看一下他的以下解释就清楚了:
    

    夫圣人禀气纯粹,天性高明,内怀真知,万事自悟,虽能通知而不以知自矜,是德之上也。中下之士,受气昏浊,属性刚强,内多机智,而事夸大,实不知道而强辩饰说以为知之,是德之病也。[10](卷9)
    人君守性清静,则元气高明而自正;人君纵其多欲,则元气昏暝而烦浊。[10](卷7)

    原来,陈氏所说的人们所受之性不同,乃指其“禀气”不同。那么,人们禀受不同元气所呈现出来的不同人性,就并非是个体先天之本性,而是其在现实生活中表现出来的各种真实的品性状态。气有纯粹、平淡、昏浊之区别,现实中的具体人性便也有真善、普通、邪恶之分野。可见,陈景元是将人性分为先天和后天两个层面来理解的,先天人性都是至善的,这大致相当于二程所谓的天命之性,后天人性则由于禀气之不同而有好坏的区别,这与二程气质之性的内涵并无二致。如此看来,陈氏对人性的解释看似矛盾而并非矛盾,相反,这一解释正体现了他在该问题上的精妙见解。
    另一著名道教学者张伯端则明确提出了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的说法,其曰:
    

    夫神者,有元神焉,有欲神焉。元神者,乃先天以来一点灵光也。欲神者,气质之性也。元神者,先天之性也。形而后有气质之性,善反之,则天地之性存焉。自为气质之性所蔽之后,如云掩月,气质之性虽定,先天之性则无有。然元性微,而质性彰,如人君之不明,而小人用事以蠹国也。且父母媾形,而气质具于我矣。将生之际,而元性始入,父母以情而育我体,故气质之性,每遇物而生情焉。今则徐徐划除,主于气质尽,而本元始见。本元见,而后可以用事。无他,百姓日用,乃气质之性胜本元之性。善反之,则本元之性胜气质之性。以气质之性而用之,则气亦后天之气也。以本元之性而用之,则气乃先天之气也。气质之性本微,自生以来,日长日盛,则日用常行,无非气质。一旦反之矣,自今以往,先天之性纯熟,日用常行,无非本体矣。此得先天制后天,无为之用也。”[11](《神为主论》)

    这一段话是张伯端关于人性思想的综合表述,概括起来,主要内容有以下几个方面:其一,先天之性与气质之性的二分。性由“气禀”而得,气分为先天之气和后天之气,则性亦可相应分为先天之性和后天的气质之性。其二,先天之性与气质之性的差别。先天之性又称天地之性、本元之性,是“先天以来的一点灵光”,是道在人身上的具体显现,它在人出生以前即已存在。气质之性则是人在将生之时,先天之性入于人体,父母以情育之而成。人与外界交感时,因为气质之性而产生各种欲念。其三,修道须由气质之性返归先天之性。普通人的先天之性为气质之性所遮蔽,如月被云掩,人们要想“用事”、得道,就必须划除后天的气质之性,善反先天之性。因此,个体修道的过程实际上就是一个克服气质之性,复归先天之性的过程。
    张伯端虽然没有直接为《老子》作注,但其思想亦与《老子》密切相关,其内丹理论是建立在《老子》思想的基础上的,或者说是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对《老子》的另一种阐释和发挥。现代著名道教学者陈撄宁先生认为张氏的代表作《悟真篇》“巧妙地运用了《道德经》”,这一见解可谓画龙点睛,一语破的,指出了关键性的问题[12](P320)。因此,张氏的人性思想同样与老学有关①。可以看出,从杜光庭到陈景元与张伯端,他们的老学思想中不约而同地出现以“气禀”论性、继而将性进行先天后天二分的内容,可谓是渊源有自的。张载、二程等理学家正是继承了道教老学中的人性思想,从而丰富和发展了儒家的人性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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