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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书”系统的论说结构(9)


    事实上,两书论说方式的差别,也带来理解方式的不同。《大学》的三纲八目字面意思相当清楚,即使象正心、诚意这类涉及意识现象的问题,传文也予一种普通心理经验的解释。但《中庸》论及的“中和”“明诚”问题,采取的论说方式是一种非字面意义能了解的描述方法,是不折不扣的玄言。朱熹对这个区别,有自己的心得。他回答关于《大学》的提问时说:“圣人之书,做一样看不得。有只说一个下工夫规模,有首尾只说道理。如《中庸》之书,劈初头便说‘天命之谓性’。若是这般书,全着得思量义理。如《大学》,只说个做工夫之节目,自不消得大段思量,才看过,便自晓得。只是做工夫全在自家身己上,却不在文字上。文字已不着得思量。说穷理,只就自家身上求之,都无别物事。”[31] 依此,《中庸》谈形上观念,得思辨上理解。《大学》谈知行程序,需要的是身体力行的实践。而如何思辨的理解,便是聚讼不休的难题,它也是朱熹面对的问题。朱熹的重大成就,就是用注释的形式,在最大程度上,把包括不同论说方式的不同文本,编纂成一个富有整体感的思想系统。
    四、《四书章句集注》:新经典系统的塑造
    “四书”系统的形成是一个思想史过程。悬置韩愈、李翱的探索不说,即使就宋明理学而言,对四部经典的重视程度以及思想价值的认识,也是不同或者有变化的。[32] 这一过程与宋明理学的发展同步。朱熹是理学的集大成者,同时也就是“四书”系统的完成者,标志自然是《四书章句集注》。它是儒学史甚至是中国文化史上,经典系统从五经向“四书”转换的里程碑。分析朱熹的注经方式,实际就是研究朱熹的特殊论说――经典诠释与四书不同层次不同类型的论说方式之间的结构关系。它是理解“四书”系统学术形态的关键。
    在《朱子语类》中,人们可以读到朱熹对四书之间论说方式差别的许多洞见。例如,他提到《论语》所载孔子与弟子的对话,弟子之间不一定相互知道,而《论语》的读者则可合而观之。孔子传达给弟子或时人,同对传达给后世读者的,在论说功能上是两个层次。又如,谈《语》、《孟》之不同时说:“看《孟子》,与《论语》不同,《论语》要冷看,《孟子》要熟读。《论语》逐文逐意各是一义,故用子细静观。《孟子》成大段,首尾贯通,熟读文义自见,不可逐一句一字上理会也。”[33] 而论《大学》与《语》《孟》的区别则说:“《语》、《孟》中只一项事是一个道理。如孟子说仁义处,只就仁义上说道理;孔子答颜渊以‘克己复礼’,只就‘克己复礼’上说道理。若《大学》,却只统说。论其功用之极,至于平天下。”[34] 又前引所说,读《中庸》要思量义理,读《大学》则工夫要做在自家身心上,等等。适当或者有成效的阅读方式,必须同文本的论说方式相应。朱熹总结他对经典丰富的阅读经验,给学者提出“四书”的阅读次序:“某要人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次读《论语》,以立其根本;次读《孟子》,以观其发越;次读《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处。《大学》一篇有等级次第,总作一处,易晓,宜先看。《论语》却实,但言语散见,初看亦难。《孟子》有感激兴发人心处。《中庸》亦难读,看三书后,方宜读之。”[35] 这一主张,正是他紧密结合四书的论说特点而作的程序安排。
    在四书论说特点的分析中,我们除区分语言论说与文字论说两层外,还分别以具体文本为例,先后探讨了传述、论辩、玄言以及宣喻等不同论说方式的特点,各自在表意、沟通或说服中的作用,满足这些作用的条件,还有各自的限制,等等问题。下面的任务,是对朱熹如何运用其领会能力与解读技巧,服务于他以经典诠释的方式所进行的思想建构,作进一步的探讨。
    在四书中,最基本或最通用的论说方式,是对经典与圣贤事迹的传述。《论语》对此起奠基的作用,但《孟子》所传内容在深广上,显然超过《论语》。《论语》所涉孔门师弟言行,甚至后来的子思,也成《孟子》传述的对象。《孟子》提及子思就有17次之多。而《学》《庸》两书,所传侧重点不同,前者重《书》,后者重《语》,但前者带出曾子,后者被认为与子思有关。所有这一切,都成为宋儒建立道统的素材。首先获得这种灵感来源的是唐代的韩愈,他在《原道》中的初步构思是:“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朱熹认同韩愈之说,结合史传,在各书序言中,发挥其推测与想象,以曾子传《大学》,子思传《中庸》的说法,把从孔子到孟子之间的传承环节具体化。依其说,《大学》本孔子思想,“三千之徒,盖莫不闻其说,而曾氏之传独得其宗,于是作为传义,以发其意。及孟子没而其传泯焉,则其书虽存,而知者鲜矣!”(《大学章句序》)《中庸》则系“子思子忧道学之失其传而作也。”“若吾夫子,则虽不得其位,而所以继往圣、开来学,其功反有贤于尧舜者。然当是时,见而知之者,惟颜氏、曾氏之传得其宗。及曾氏之再传,而复得夫子之孙子思,则去圣远而异端起矣。子思惧夫愈久而愈失其真也,于是推本尧舜以来相传之意,质以平日所闻父师之言,更互演绎,作为此书,以诏后之学者。”“自是而又再传以得孟氏,为能推明是书,以承先圣之统,及其没而遂失其传焉。”(《中庸章句序》)撰述了这样的传奇,道统与经典的传承,便完美的结合起来。
    为了传道与传经的统一,朱熹“四书”系统的建立,基本工作就是通过文本诠释,协调不同文本及不同论说的关系。[36] 我们的分析表明,这种诠释包括三个不同的层次:第一,指出不同文本之间明确的字面与思想关联;第二,借助某些文本中的概念,在其它文本中发现一致的思想问题;第三,用文本外的概念,为不同文本建立深层的思想联接。
    第一层次的问题,可举两个与《孟子》有关的例子:《孟子·离娄上》中有记有孟子曰:“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朱注说:“虽常言之,而未必知其言之有序也。故推言之,而又以家本乎身也。此亦承上章而言之,《大学》所谓‘自天子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为是故也。”[37] 又如,《孟子·离娄上》与《中庸》均出现有“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的相同字样,朱注在释《孟子》时说:“此章述《中庸》孔子之言,见思诚为修身之本,而明善又为思诚之本。乃子思所闻于曾子,而孟子所受乎子思者,亦与《大学》相表里,学者宜潜心焉。”[38] 相对而言,第一层次的问题比较表面化,一般用心的阅读,当能发现。然而它是揭示四书联系比较坚实的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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