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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书”系统的论说结构(8)


    不过,除宣喻、传述外,《大学》与《中庸》也存在重要的差别,最明显的是,后者比前者存在更多关于精神世界的玄言,它是围绕着“诚”的概念展开的:“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故至诚如神。诚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是故君子诚之为贵。诚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内之道也,故时措之宜也。”诚是一种意识状态或者精神境界,如何通过至诚的思想修养而把人性物性的潜力充分表现出来,让人在天地之间实现人性的崇高价值,大概是这些论说表达的意思。[28] 它与孟子所讲的尽心知性知天,与存心养性事天的思想相类似。孟子也谈诚:“居下位而不获于上,民不可得而治也。获于上有道,不信于友,弗获于上矣。信于友有道,事亲弗悦,弗信于友矣。悦亲有道,反身不诚,不悦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是故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离娄上》)“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尽心上》)二者不仅结构类似,有的语句完全一样。反之,《大学》提到与“诚意”“正心”相关的问题,基本诉之日常经验,是心理学意义上的描述。如“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所谓修身在正其心者: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谓修身在正其心。”这种区别意味着两个纲领着眼点不一样,从而在“四书”系统中的作用也有区别。
    两个纲领虽然都与心性修养问题有关,但《大学》从心出发,修、齐、治、平逐层扩展,指向人伦社会生活,而《中庸》无论慎独、致中和,还是明诚,则是为天地位,万物育,即由人道指向天道。前者的主题是知行,后者的主题是天人。如果两者都涉及心理经验的话,前一种论说是认知性质的,即有思想程序可以训练的,后者则是独特的精神体验,是入圣者的精神境界,是可遇不可求的。或者说,前者是伦理学的,后者是宗教论的。[29]
    这两篇出自战国儒者手笔的文字,本来是不同作者对孔子之后儒家不同思想面向的一些新构思。如果不是魏晋以后中国思想文化形势的变迁,两者可能只是隐身于《礼记》之中,只供经师或经生成就其职业学问的文献而已。在儒家思想受到中(道)外(佛)异说侵蚀,儒家传统式微的历史情势下,两者竟成了启发思想灵感的重要来源。两书的论说,同《论语》尤其是《孟子》有互相配合的结构要素,使得三者可以补充搭配,围绕《论语》发展成新的思想系统。从论说功能看,《论语》是土壤,那种日常应答的语录集合,成为儒家伦理观念的发源地。而《孟》《学》《庸》共有的通过传述《诗》《书》追慕周孔的论说,成为三者传道的证据。孟子好辩的热情正好激励新一代学者卫道的使命感,性善论起了论证日常道德价值普遍性的作用,而养气则发展出同道、释相侔的精神修养方式。《大学》与《中庸》的两个面向,从两个方向巩固这个道体。新儒学的前驱韩愈和李翱,看中的正是《学》《庸》对理解《语》《孟》,捍卫道统的意义。韩愈《原道》引《大学》而强调治心是为了治世:
    传曰:“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然则古之所谓正心而诚意者,将以有为也。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国家,灭其天常,子焉而不父其父,臣焉而不君其君,民焉而不事其事。孔子之作《春秋》也,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今也举夷狄之法,而加之先王之教之上,几何其不胥而为夷也。
    韩愈把手段与目的关系讲得很清楚。而李翱《复性书》则把《语》《孟》《学》《庸》(连同《易》)打包纂讲,其重点转向性的形上学意义。即使是讲致知格物,也指向对天下万物的神秘体验:问曰:“本无有思,动静皆离。然则声之来也,其不闻乎?物之形也,其不见乎?”曰:“不睹不闻,是非人也。视听昭昭而不起于见闻者,斯可矣。无不知也,无弗为也,其心寂然,光照天地,是诚之明也。《大学》曰:‘致知在格物。’《易》曰:“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曰:“敢问‘致知在格物’何谓也?”曰:“物者,万物也。格者,来也,至也。物至之时,其心昭昭然,明辨而不应于物者,是致知也,是知之至也。”
    而且,李翱关心的不是一般人去恶从善如何可能,而是《复性书》开篇所说的“人之所以为圣人”的课题。因此,性与诚是其核心概念。很显然,其动机是在与佛性说的对抗。[30] 韩愈《原道》关心的是伦理,是原儒的基础问题。李翱着眼的是宗教,是与外教争夺也许原儒仍未曾深耕细作的精神园地。也许两者不可分离,才是完整的道体。着重治世只是汉儒,只顾修心则是佛、老,两者贯通才是宋明儒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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