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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对黑格尔“理性的颠倒”的“颠倒”(4)

四、从无限到有限,从绝对[的神]到人
    从上所述,我们看到在黑格尔那里,无论是强调语言的颠倒变意谓为共相,还是凸现反思的颠倒化逻辑为事物的本体,其中都贯穿着一条主线,那就是确认感觉经验、时空中的现象世界都只是理性、精神的外化,处于精神的低级阶段,是有限的,因而是非本质的东西。但是,有限的东西是要超出自身,它要返回到作为自身根据和本质即逻辑概念那里去,超越到无限那里。有限以无限为自我超越的目的,无限则构成高有限的根据和本质。黑格尔强调,精神、理性的最根本的特性就是超越性,也即由有缺陷的有限朝向完满无缺的无限不断地超升。由有限向无限的超越在黑格尔眼中是不言而喻的事情,这种根深蒂固的对无限的追求和确信构成了整个西方传统的形而上学的思想基础,在西方哲学发展史上,安瑟尔谟的有关上帝存在的本体论证明在被反驳与维护的斗争中经久不衰,就是最好的例证。正因如此,罗素、叔本华都愤懑地指谪黑格尔哲学就是本体论证明的注脚。[42]
    在黑格尔整个哲学思想体系中,精神、理性发展的整个历程,成了由有限[的人]向无限[的神]不断超越的进程,这一历程被黑格尔设定为绝对理性的正反合辩证运动。绝对理性不甘寂寞冲破纯粹的精神王国、逻辑王国,客观化自己,外化出感性的现象世界、自然王国,进入有限的经验世界,在经历了漫长的磨难后又回到自己自身,扬弃有限而进入无限的精神世界,由抽象的可能的存在变为具体的、现实的存在而集真、善、美于一身。在此途程中,人的双重性——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野兽,一半是理智一半是情感——得到克服和扬弃,也即人由有限的存在变为无限的存在。但是,黑格尔在抓住精神的超越性、无限性一面的同时,即逐渐使其脱离开具体现实的人,而最终使之嬗变为神。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海德格尔深刻地指正黑格尔哲学的神学特性,海德格尔对黑格尔哲学的颠倒也就是要由无际限回到有限,由神回到人,找回并抓住被黑格尔放逐了的人。还人的存在以本来面目,使人回复的具体、现实的存在根基上。
    海德格尔在对黑格尔“理性的颠倒”进行不断的颠倒后,表明存在在本有中被居有。海德格尔的本有已不再是黑格尔的绝对那种高高在上的无限者,它不再具有绝对那种终极和至高的性质,不会导致对人的有限性的否弃。“只要在黑格尔看来,人是绝对的自行实现之所,那么,绝对就导致了对人的有限性的扬弃。与之相反,在海德格尔那里,有限性——而且不仅是人的有限性,还有本有的有限性——恰恰是被提示的。”[43]
    海德格尔的本有避免了黑格尔无限绝对理性的空泛无根之弊端,其关键首先在于对时间与存在的关系的不同性质的理解和把握。进一步说,海德格尔把在他看来被黑格尔颠倒了的存在与时间的位置又颠倒过来了,尤其是海德格尔彻底改变了黑格尔对时间的传统的形而上学理解。他指出:“黑格尔的时间解释完全沿着流俗时间领悟的方向进行。黑格尔从现在出发来标画时间”[44],海德格尔把黑格尔及整个传统的形而上学的时间概念称为“现在时间”,这种流俗的时间不是源始的和无终的,而派出这种所谓无限的时间的是源始的时间,始源时间却是有终的,这种时间海德格尔曾这样定义:“我们把如此这般作为曾在看的有所当前化的将来而统一起来的现象称作时间性。”[45]海德格尔认为这种有终的“本真”的时间性的首要现象是将来,作为全部时间观念的核心,在时间性中将来[ZuKunft]具有首要的意义,此在永远筹划着向着将来,立身现在,承担曾在。这样,这种不同于黑格尔那种“现在时间”,它不是从过去、现在到将来的直线均匀流逝的时间流,时间不是空间,它不仅不以存在[无限]为本质[Wesen],而且反倒是“时间是存在的原始性本质[das urspruenliche Wesen]”。这样,被传统的形而上学弄颠倒了的存在与时间的关系就又重新被颠倒过来了。
    由此,时间真正地回到了自身,不在被逐到精神之外,或者说,精神真正回到自己,不再被看作远离时间,远离感性的一种逻辑的东西、抽象的东西。我们知道,尽管黑格尔用精神的外化与内化及强调两者是精神自己辩证运动的同一过程,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那种以为时间不属于精神的误解。但是,时间、感性在黑格尔的精神哲学中却始终属于精神的外化、异化状态,毕竟处于低级阶段。精神在此阶段就是受限制的,是有限的,而精神的本质是自由的无限的,因而当精神回归自己,自己实现自己之际,便是克服了有限的纯粹无限,精神的自我超越也即经过有限回到无限。现在,按照海德格尔对时间性的把握,时间性的存在、有限的存在乃成了无时限的精神之本质。海德格尔亦强调精神的本性的自我超越特征,但是,在他的视界里,精神的自我超越不是止于无限,不是终于抽象,而须进一步追问无限的根据。原来,无限的精神之本质和根据就在于有限之存在之中。这样,精神的自我超越就不再是由有限到无限了,而是相反,也即由苍白无力、抽象空泛的无限朝向坚实有力、现实具体的有限。精神的自我超越追求的不是极至的神性,而是追求有限的人性。
    海德格尔坚持用“Dasein”[亲在、此在]来说他的“人”,这既防止“人”飘向无限的概念存在而与神为伍,同时也防止“人”落入经验[实证]科学意义上的感觉存在者而与物为伴。Dasein是具体的存在,有时间、有空间,是有限的,但却并非感觉性的,不是感觉材料。诚然人是有理性的,但是人的理性和精神却受其存在的限制,以其存在为基础。因为Dasein是有限的,所以正是时间规定了精神,从而是有限规定了无限。总之,是存在规定了思想,而不是思想规定存在。
    至此,整个西方哲学发生了一个翻天履地的转变,现在,哲学问题的关键,不是如何把感性、直觉融入哲学的超越领域中来,反倒是哲学在直接的、有限的东西之基础上,如何接纳理性、概念、逻辑等无限的东西。不是笛卡儿的“我思故我在”,而是相反,“我在故我思”。也即用胡塞尔的现象学的括弧将自然-经验科学的东西封存之后,剩下的不是抽象、空泛的思[因而也是无限的东西],而是具体、有时限的在。海德格尔对于存在问题的“现象学的方式”[46]的处理,当抽象概念连同感觉材料一起被悬置起来之后,为哲学所留下来的就不再是那种随“理性的颠倒”而来的抽象的普遍共相与个别意谓、本质与现象的对立。哲学就是响应存在者之存在!海德格尔的“Sein”与“Dasein”的关系,远非传统的形而上学的一般与个别、共相与意谓、思维与存在可比拟的了,也不是Sein与Seienele的关系。Dasein不仅是诸存在者之一,Sein和Dasein同具有时间性[Geschichtilichkeit],Sein不是抽象共相。由此,我们不禁感叹,海德格尔在前人所作的二千多年的艰辛的思想劳作之后,终于走出了逻辑与直觉、理性与非理性之争。在此,对象性、表象性的思维、语法-逻辑的分析,不再起决定性的作用了。也许,这正标志着人类经过长途跋涉之后终于返回自身,返回到事情本身!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我们说,海德格尔对黑格尔“理性的颠倒”的颠倒,对整个西方传统的形而上学所作的颠倒,可谓是正本清源,拨乱反正!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