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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六记》中陈芸的道家文化形象(2)

2、任情自然的人生观 
    陈芸无疑是一个思想开明,喜欢怡情山水,亲近自然,追求高雅生活情趣的女子。这一点与受儒家文化影响甚深的“三从四德”妇德观迥异。她和丈夫成婚后,颇过了一段“终日伴余课书论古,品月评花而已。”(《浮生六记·闺房记乐》)的生活。结婚后的第一个中秋节,陈芸与丈夫沈复携其众姐妹沧浪亭划船赏月:
    中秋日…于将晚时,偕芸及余幼妹,一妪一婢扶焉,老仆前导,过石桥,进门折东,曲径而入。叠石成山,林木葱翠,亭在土山之巅。循级至亭心,周望极目可数里,炊烟四起,晚霞灿然。隔岸名“近山林”;为大宪行台宴集之地,时正谊书院犹未启也。携一毯设亭中,席地环坐,守着烹茶以进。少焉,一轮明月已上林梢,渐觉风生袖底,月到被心,俗虑尘怀,爽然顿释。芸曰:“今日之游乐矣!若驾一叶扁舟,往来亭下不更快哉!”时已上灯,亿及七月十五夜之惊,相扶下亭而归。(《浮生六记·闺房记乐》)
    不仅有中秋赏月之雅趣,她还女扮男装观“花照”,与丈夫垂钓于柳荫深处。
    时方七月,绿树阴浓,水面风来,蝉鸣聒耳。邻老又为制鱼竿,与芸垂钓于柳阴深处。日落时登土山观晚霞夕照,随意联吟,有“兽云吞落日,弓月弹流星”之句。(《浮生六记·闺房记乐》)
    从这一点上来说,陈芸的确是反对封建礼教束缚的第一奇女子,过着一种从心所欲,内心高旷、充满诗情画意的“真人”生活。陈芸与沈复的理想生活,就在现实之中。他们在现实中寻找精神上的享受,愿意轻松地活着,哪怕有时候现实也是坎坷多难。此种沉醉于诗酒烟霞,耽乐于山水享受的生活态度,并不等于说他们只懂得纵乐,其中有甚深之意,包含了对人生美好,奈何似流水的体认。
    陈芸心灵手巧,他们的生活可谓神仙眷侣般美好。在大家希望欣赏南园菜花又“苦无酒家小饮”时,她很自信地说:“明日但各出杖头钱,我自担炉火来。”原来她的想法来平日对生活中市集生活细致入微的观察:“妾见市中卖馄饨者,其担锅灶无不备,盍雇之而往。妾先烹调端整,到彼处再一下锅,茶酒两便。”她的才思,给大家带来意外的惊喜,这个奇思妙想也使众人的南园之游得以尽兴。
    陈芸的洒脱超拔使她勇敢地走出闺房,与丈夫畅游天地。她醉心于对大自然美的体悟与鉴赏。清泉冷月,垂柳鱼钓,诗酒宴乐,都成了赏心悦目的对象,陈芸把精神的怡然自得与心理的虚静轻盈统一于山水田园中,在这个自由的空间里,她的心灵得到最好的安顿,同时美与爱成就了她光辉形象。而这种有价值的生活方式,无疑得到了丈夫的欣赏和爱怜,以致生发出愿与之相访名山,遨游天下的想法:
    其癖好与余同,且能察眼意,锤眉语,一举一动,示之以色,无不头头是道。余尝曰:“惜卿雌而伏,苟能化女为男,相与访名山,搜胜迹,遨游天下,不亦快哉!”芸曰:“此何难,俟妾鬃斑之后,虽不能远游五岳,而近地之虎阜、灵岩,南至西湖,北至平山,尽可偕游。”(《浮生六记·闺房记乐》)
    而陈芸的回答,更加让人对这个“凄然似秋,暖然似春”(《庄子·大宗师》)的奇女子刮目相看,由她亲近自然的种种行为来观照她的人生,实在是充满了望之畅然的快意。
    3、含蓄、率真、豁达的感情观
    陈芸与沈复是人间少有的佳偶,彼此之间表现出来的情感也是无私的真爱。陈芸是地地道道地深情之子。她在观剧时候深为所动,直到不忍心再看下去。
    见芸一人支颐独坐镜窗之侧,余曰:“何不快乃尔?”劳曰:“观剧原以陶情,今日之戏徒令人断肠耳。”俞与王皆笑之。系曰:“此深于情者也。”(《浮生六记·闺房记乐》)
    沈复评价说:“此深于情者也。”她对沈复一往情深,任情而动,不是指行为举止的轻浮随便,相反,她表达的情感不是浅露的,而是含蓄而内秀的。当她与沈复将作新婚之别时:
    归来完姻时,原订随侍到馆。闻信之徐,心甚怅然,恐芸之对人堕泪。而芸反强颜劝勉,代整行装,是晚但觉神色稍异面已。临行,向余小语曰:“无人调护,自去经心!”及登舟解缆,正当桃李争研之候,而余则恍同林鸟失群,天地异色。(《浮生六记·闺房记乐》)
    她看似不精心的嘱咐,其间蕴含了几多牵挂!人间自古伤离别,而道家对离别的态度往往是采取云淡风轻式的,对待情感的态度也是含蓄而平和的。不执著于当下一念,要使情感也“安其性命之情”(《庄子·在宥》),道家以为:一切忧伤终归平和,因此再也没有那种自悲自怜、自怨自艾的伤感。
    陈芸曾屡次为这份恩爱的情感担心,害怕上天不肯成全他们白头到老,竟想求助于老天的格外恩赐,她表达的方式是何其的率真:
    七月望,俗谓鬼节,芸备小酌,拟邀月畅饮。夜忽阴云如晦,芸愀然曰:“妾能与君白头偕老,月轮当出。”余亦索然。(《浮生六记·闺房记乐》)
    结果月亮未如期而至,自此便在他们心中埋下了:“真所谓乐极灾生,亦是白头不终之兆。”为了能与沈复来世再做夫妻,陈芸还专门请人绘制月下老人的画像。
    芸说:“世传月下老人专司人间婚姻事,今生夫妇已承牵合,来世姻缘亦需借助神力,盍绘一像祀之?……悬之内室,每逢朔望,余夫妇必焚香拜祷。后因家庭多故,此画竟失所在,不知落在谁家矣。“他生未卜此生休”,两人痴情,果邀神鉴耶?(《浮生六记·闺房记乐》)
    陈芸积极为丈夫物色“美而韵”的憨园作妾,并以姐妹相称,这件事情历来颇让人费解。一方面,他们夫妻感情日久弥坚,丈夫沈复也从未表现出对陈芸的厌倦,也从未表现出要为自己纳妾的意思。另一方面,陈芸此时已育有一儿一女,不存在“无后”的压力。既然如此,陈芸此番心襟从何而来?
    我认为,这件事体现了陈陈芸在情感上的豁达、无私、高洁。这件事情,陈芸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正是由于她是发自内心的深爱着自己的丈夫,她觉得自己从小身体孱弱多病,日后若她先丈夫而去,想到身后丈夫形单影只,她情何以堪!以她爱美的性情和对沈复的无私真爱,既要纳妾就要为他选“美而韵者”,使之称心如意。这件事,可以看出陈芸反对“持盈”的情感态度,她对生命情感认识得到了升华,肉体之爱终究随着自然规律而消失,唯有精神可以永恒。她拥有豁达的胸怀,仁慈无私的品性,乃至牺牲自我的高洁品质,成全她自己,也成全她所爱的人,走出情感的困境,趋向圆融的人生境界。
    4、“布衣暖,菜饭饱”的养生观
    陈芸有着高远超迈的志趣,出尘之志,旷达的精神追求使她对金钱视若浮云。然而在现实生活中,他们并没有过上富庶的生活,因为她的丈夫也是落拓不羁之人,追求风流蕴藉,不大瞧得起世俗庶务,习幕经商都不大成功。因此他们的经济状况一直比较窘迫。但陈芸既能把金钱看得很低,又要摆脱它的现实制约,并活出超脱的精彩来,这是非常不容易的,然而陈芸却做到了,这显然跟她道家养生观有重要的内在联系。老庄都把养生看成是自我完善、保持人格独立的一种生活方式。“道家判断一个人是否健全强壮的标准是看他的精神是否健全,因而道家更注重的是养神。”(《道家及其对文学的影响》李生龙著P7页)。
    其一:人生在世,要有健全独立的人格,即使在苦难之中,也要保持乐观的心境:在他们寄居萧爽楼期间,家里经常高朋满座,陈芸则“拔钗沽酒,不动声色,良辰美景,不放轻过。”
    其二:清幽的而充满禅意的生活习惯。《浮生六记》写陈芸泡茶:
    “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浮生六记·闺房记乐》)
    如果说此时陈芸的举止更显得高雅脱俗,那么她喜欢静室焚香,更加体现了仙风道骨的雅趣:
    静室焚香,闲中雅趣。芸尝以沉速等香,于饭镢蒸透,在炉上设一铜丝架,离火中寸许,徐徐烘之,其香幽韵而无烟。(《浮生六记·闲情记趣》)
    其三:内心的恬淡,精神的丰裕自由,物欲的节制。
    “他年当与君卜筑于此,买绕屋菜园十亩,课仆妪,植瓜蔬,以供薪水。君画我绣,以为持酒之需。布衣菜饭,可乐终身,不必作远游计也。”余深然之。(《浮生六记·闺房记乐》)
    这是一种淡泊朴素,富有诗意的生活。完全忽略物质、感官的享受,因而神仙气比较浓,而人间烟火的味道淡了许多。而具体到生活中的许多小细节和习惯爱好,都可以在不经意间体现陈芸受道家文化浸润至深,“珠花”事件,更体现了她内润深沉丰裕而本色天然的优雅情趣:
    余启堂弟妇,王虚舟先生孙女也,催妆时偶缺珠花,芸出其纳采所受者呈吾母,婢妪旁惜之,芸日:“凡为妇人,已属纯阴,珠乃纯阴之精,用为首饰,阳气全克矣,何贵焉?”而于破书残画反极珍惜。(《浮生六记·闺房记乐》)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