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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到“无”时方知“有”(8)

黑泽尔认为,研究存在主义和东方哲学的相似或雷同并不重要。东方宗教摒弃人自身,固然可以解除一切焦虑,但却排除了人类冒险的价值。以确认人类一体为目的的东方哲学,只满足于个人涅槃禅悟。他认为,然而,存在主义却是从孤立的意识出发强调社会责任。存在主义对吠陀哲学和禅宗最后说一声“再见”。   
    施泰格缪勒(Stegmuller)说,存在主义和以叔本华为代表的虚无主义势不两立。存在主义的虚无不是通过取消生存意志把生命从无意义的世界解放出来的最后避难所,而是把人催逼回世界,迫使他作出最积极的承诺。这里,海德格尔的死和浪漫主义的死亡概念没有关联。施泰格缪勒说,虚无不能被思,因为思想总是需要它所指谓的对象。虚无必须以别的方式给出。这就是畏的情绪。海德格尔把这种存在被抽空的过程叫做“无化”(annihilation,Nichtung)。在“畏”中,人的存在作为一种被保持在虚无之中的东西而显示给人,因此,他说,在“存在者的存在”中发生着虚无的虚无化,即,取消了虚无。为了在“某物存在着”这个短语中把存在理解为一种肯定的完成,就不仅仅要注视绝对的虚无,而且,为了使存在有意义,还必须在畏中把虚无体验为关涉到整个实存的现象。施泰格缪勒认为,海德格尔是一种矫揉造作的折中主义。他不是一个系统的思想家。他证明有限的存在只可以掌握碎片。你的存在永远在途中(en route),永远不会达到目标。
    施泰格缪勒还认为,海德格尔关于虚无的讨论,是语法上的魔术(grammatical sleight -of -hand ),他其余的思辨,都建立在魔法基础之上。比如海德格尔把虚无当作名称来使用,似乎还有和虚无这个词发生关系的对象。施泰格缪勒认为这样的理解站不住脚。“没有什么东西”这个词不会出现。海德格尔自己也说,形而上学唯独关心存在,此外无他(Metaphysics occupies itself with being and nothing else)。这里nothing 是在寻常意义上使用的,而在“我们如何认识虚无”(How do we know nothingness?)中,“虚无”又被当作一个对象。 错误在于虚无被当作对象。
    施泰格缪勒指出,在英国,人们把海德格尔关于虚无的论说当作形而上学的胡说的例子。对海德格尔的批评,不管恰当与否,再度表明,在西方,即使对于涉嫌讨论以虚无为本体的人,人们也要苛责。 
    梅依说,海德格尔的思想在西方传统中是非常独特的,这主要是指他对虚无的描述。西方哲学的主流传统是罕言虚无。不过在他看来,作为缺席的虚无也属于在场,是在场的一种形式。 虚无可以代替存在,反过来也一样。二者二而一。“‘无’将自身揭示为与存在者之存在共属一体”“这种存在者之‘无’作为存在而运作着”“并非存在者, 而是‘无’,被理解为存在本身。” 人们假定海德格尔与东方思想有联系,但是梅依认为,这联系迄今未被证明过。海德格尔熟稔于东方思想,尤其是道家思想。“不过,不管他如何熟悉道家思想,那也只是一种臆想。” 他和东方思想的相似性、对应性,只是偶然。 梅依谈到期许东方和西方对话,显然表明西方的开明和开放态度,而一味渲染别人对自己开放,自己却孤芳自赏,就有些不妥。 
    余    论
    我觉得,哲学问题归根结底和“存在”,即,和“有”,有天然关系。康德的问题“我能够认识什么?”“我应该做什么?”“我可以希望什么?”“我是谁?”皆不是否定的命题(它们不涉及我不能认识和不应该做、不应该希望和我不是的问题),其所期待的答案也不是否定性的。存在有源头,生活有意义,历史有目的,自然有规律,世界有定则,人类能认知,未来可期盼,这表明存在哲学有功,虚无哲学无理。西方哲学总是积极的和肯定的。我们从何而来?我们向何处去?我们是谁?人生有什么意义?我们为何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这些问题之所以发生,根本原因是因着它们的答案必然是肯定的,而不是否定的。如果答案是否定的,则人类根本不会提出此类问题。问题表明提问者存在而不是不存在。问题也表明答案的存在,更表明答案是肯定而不是否定的。佛教以虚无作答案,恰好表明,提问者存在。他的生活是积极的、正面的,而不是反面的。
    金克木把海德格尔放到印度哲学背景上研究。他说海德格尔和印度哲学具有同样的观念。这个比对衔接很危险。我们不能说西方面临危机时便乞灵于东方虚无哲学,仿佛东方又一次“古已有之”。有时人们常常奇怪地认为西方常常到中国古代寻求灵感。然而相反,印度哲学和西方哲学的巨大差异,倒是非常耐人寻味的。否则,你如何解释印度这个古国为嘛就落伍了。金克木说萨特《存在与虚无》说了那么多,其实许多是古代印度人试图解答的。可是这说法多么蹊跷。好像现代德国这位伟大的哲学家只不过是嚼古代印度人吃过的馍。这是对西方哲学隔靴搔痒。但金克木也说,用汉语的人不能通达“存在”的概念。说得对!
    但是他说印度人发明了“0”,好像就是发明了“虚无”。可是,零并不表示否定或无化。1,2,3后面加个0便成为10,20,30。零及其以下的负数,零度或零度以下,不可以被看作虚无或不存在,好像有人还欠着“温度”似的。公元前,亚历山大的希腊人就有零的记录。他们把零用于数字缺少的地方,用在一个数的中间或末尾,用零表示那一位上没有别的数。后来印度人把零看成一个完全的数,这怎么能说零代表虚无呢?
    另外一位研究西方哲学卓有成效的学者叶秀山先生说海德格尔对于虚无的研究是西方“日薄西山”“日暮途穷”一天天烂下去的表征,说他们经过声色犬马的疲劳之后才想到了令人战栗的虚无。我不知道古代中国或印度的虚无是否就是灯红酒绿酒足饭饱饕餮大餐之后日薄西山绝望失意的经验。我也不相信西方已经气息奄奄行将就木(中国人老爱诅咒人家)。他赞扬东方民族如古代印度佛教和中国道家对于虚无的觉悟较早贡献较大。 全面批评先生这一荒诞理论,颇费时日。但必须知道他这是不费气力的空洞和虚无的说辞。
    东方虚无思想的一个基本特点是抹杀存在和虚无的差别。“有也是无,无也是无”,这“难得糊涂”的思想表现形态之一是“天人合一”。承认存在第一位,就会承认矛盾斗争。佛道老庄否认差别。后现代整体论一出来,就吸引中国人的眼球,说这是“天人合一”占上风,可是抹杀差异,抹煞是非,乃“虚无哲学”。然而,人们经由虚无,发现的是存在。虚无是指人否认或者说“不”的自由。对于虚无的这一解释,就比“本来无一物”的解释高超。
    对这个问题的研究,使我想到,谈论“有”,摒弃“无”,有可能使我们的哲学思维和人生态度发生根本变化。“何不游戏人间?”这错误的理念可能会被摒弃。哲学告诉我们人应当做什么,而不是不告诉我们任何事物。无事生非和无所事事,联系在一起。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