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論荀子的說「唯聖人為不求知天」

前言
     研究荀子思想,〈天論〉篇的「唯聖人為不求知天」,是一句很耐人尋味的話。
    這話給學人帶來的思想困擾,主要有兩方面:
    其一,是此句話與其前的「故明於天人之分,則可謂至人矣」,一曰「故」一曰「唯」;吾人該如何去理解和闡釋這「至人」與「聖人」之間的關係?此因荀子的論說文字,常見於句子的端首著一「故」字。即就〈天論〉篇言之,這便有十二之數,〔1〕但不包括「唯聖人為不求知天」之句,明示此與「故聖人為不求知天」當有不同,不能等同視之。可是這本來不宜等觀的問題,自唐儒楊倞為《荀子》作注開始,便已見分不清。(楊注「唯聖」句云:「既天道難測,故聖人但修人事,不務役慮於知天也」)〔2〕今也有學者謂「『唯聖人(原引此處缺“為”字)不求知天』就是上文的『如是者,雖深,其人不加慮焉;雖大,不加能焉;雖精,不加察焉;夫是之謂不與天爭職』之意」。〔3〕姑勿論此解是否正確,說法則同樣是沒有正視到「唯」字所具的獨特性。然則這獨特性是如何?
    其二,這話難索解處在於,隨伴它而來,即見有一段沖擊的話:「聖人清其天君,正其天官,備其天養,順其天政,養其天情,以全其天功。如是,則知其所為,知其所不為矣,則天地官而萬物役矣。其行曲治,其養曲適,其生不傷,夫是之謂知天。」既已謂「只有達聖的人是不求知天」,但此處卻又認為聖人於「知天」之修,是能「知其所為,知其所不為」;命題顯見矛盾。但它卻是出於「邏輯思維非常精密」的荀子,大儒又豈會自陷如此?
    這道大難題,真是「身貴醫爭試一方」! 
    (一) 
    梁啟雄嘗謂「荀子在〈天論篇〉中否定了有意識的人格化的天,而指出無意識的物質性的天」,可是其書中又有些「『天』字似仍指有意識的天;在他的天道觀上是一矛一盾,顯然不調和;也許是在變革歷程中因少年和晚年的觀點不同,所以前後說得不一致。」〔4〕對此,本文只略同意部分說法。筆者曾為文談論過荀子所言的「天」是深受孔子天道觀的影響,認為「上天」有意志有主宰。「天」的主宰性可謂隱而不閉。「帝」對任何物道,是一視同仁,律予生發;但這卻同時給出了無間的考驗,而自有其福善禍淫的「帝之則」。「帝」這中道無妄,使得大道的變化,幾近於自然,但又不是自然無為,因「帝」的知能本在,天志也在。〔5〕
    說荀子的天並非自然的天,要證之一在《荀子.賦》篇言「帝」的一段話,有云:「皇天隆物,以示下民:或厚或薄,帝不齊均。桀、紂以亂,湯、武以賢。……君子以修,跖以穿室。大參乎天,精微而無形。行義以正,事業以成。」這話中的「帝」,王念孫以為是「常」字之誤,並謂「《藝文類聚》人部五引此正作『皇天隆物,以施下民。或厚或薄,常不齊均』」。這可備為一說。筆者則取通行本原說。這主要和楊倞的注有關。而王念孫之釋句又有謂:「『隆』與『降』同」,「『物』字即指『智』而言。言皇天降智以予下民,厚薄常不齊均,故有桀紂、湯武之異也」。〔6〕但這樣的說法和解釋,會是荀子的原旨嗎?筆者很表懷疑。請注意楊倞是釋「隆」為「備」(按:此「隆」當和語句之前言「禮」有所謂「匹夫隆之則為聖人,諸侯隆之則一四海者與」的「隆」同義),又釋「物」為「萬物」。對這段根本可「望文生義」,知是關乎「智」的話,楊倞就是不把「物」直視為「智」,但卻於「行義以正,事業以成」之句注曰「皆在智也」;又於「君子以修,跖以穿室」句有注云:「君子以智修身;跖用智以穿室。皆『帝不齊均』之意也。」這便透露了一個重要信息:「物」字的含意不簡單,它關乎大智慧所成的事,豈是普通一個「智」字了得。
    筆者之所以取楊注而不以王氏之謂「『物』字即指『智』」此說為然,還因為:
    一、〈知(智)賦〉的開段獨特,雖一樣是借「物」寓意,但既不若〈禮賦〉的稱「爰有大物」;又不類〈雲賦〉、〈蠶賦〉、〈箴賦〉之謂「有物於此」;而是曰「皇天隆物,以示下民:或厚或薄,帝不齊均」。
    二、這樣開段,要在點出「天」是不息不已地以大智慧開啟民智,但同時也給出了無間的考驗。意即無妄的「上天」盛備萬物,以這樣的智慧啟示下民:「物的賦性有厚有薄,是帝不讓它均等齊一。」而這樣來的考驗,既讓上天知察到,也讓下民知見到,有人因此迷信權力,竟致殘民以逞,變成暴君,例如「桀、紂以亂」。亦有人不但知所重視禮的因革損益之道,又能勤政愛民,成為賢主,例如「湯、武以賢」。
    三、對於這幾句話,我們還可更深入地看:
    荀子從「皇天隆物」,看到了這是「帝」的「不言」之教,而曰:「或厚或薄,帝不齊均。」因此荀子也把〈智賦〉設為他借物寓意的不言之教。這可由下列三個分析見之:
    第一,語段有謂:「法禹、舜而能弇(遮蔽)迹者邪?」而《荀子.非十二子》篇嘗曰「聖人之得勢者,舜、禹是也」;又稱「仁人之所務」,是「上則法舜、禹之制」;則〈智賦〉此處的「法禹、舜」,當喻表「法後王」;因「後王」之為「王」(〈王霸〉:「天下歸之之謂王」),其中一義是以先王之道為法為本,(《論語.堯曰》對堯所言的「中」道,有云:「舜亦以命禹」)形成「後」與「先」的「其揆一也」,是則「法後王」便自有「一制度,隆禮義」(〈儒效〉)的意義在。而對於「法禹、舜」中的禹是要為表徵「法後王」的「後王」義,荀子還特意安排禹於接下的〈雲賦〉中再出現,曰:「大參天地,德厚堯、禹。精微乎毫毛,而充盈乎大宇。」這當是為與〈智賦〉形成對照而說的話。因「大參乎天」之於「大參天地」,「精微而無形」之與「精微乎毫毛」,顯見是有的放矢之言。這可映出上天與雲天,先天與後天,皆有先與後的不同。故知禹之相對於堯,一樣有其「後王」的意義在。(有關荀子「法後王」的精思,亦以楊倞的注說為最佳。惜乎後世不少疏解都未得其要領。說詳本文《餘論》)
    第二,由《論語.堯曰》知堯、舜、禹的帝王之道,皆以「中道」為本。而《荀子.儒效》說:「先王之道,仁之隆也,比中而行之,曷謂中?曰:禮義是也。道者,非天之道,非地之道,人之所以道也,君子之所道也。」這裡最值得注意的是,天地原亦以中道為體,《左傳》就有謂:「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成公十三年)但荀子於此卻說人的「中」道「非天之道,非地之道」,而是「人之所以道也」;顯然,荀子這所道的,當與〈智賦〉「君子之知(智)」所知的「行義以正,事業以成」有關。這「義」,乃是「人道」之立,既關乎仁,又關乎禮。所以〈大略〉篇說:「人主仁心設焉,知(智)其役也,禮其盡也。故王者先仁而後禮,天施然也。」又說:「君子處仁以義,然後仁也;行義以禮,然後義也;制禮反本成末,然後禮也。三者皆通,然後道也。」因此〈禮賦〉之暗言於禮,有云:「匹夫隆之則為聖人,諸侯隆之則一四海者與!」而筆者既有論,也多番談到的,有關竹簡《五行》篇聖人所知的天道乃為「仁」,但其知仁而成行的「義」,則是有成於人道的「智」。至此亦益得而明!
    第三,〈智賦〉處於〈禮賦〉和〈雲賦〉之間,是承上而知於仁、義、禮的三位一體,並足以起下而啟「聖」。此因有語謂「大參天地,德厚堯、禹」的〈雲賦〉,是要在借為喻體,以對「大聖」及聖道的「廣大精神」,作出頌讚(請參看《荀》書〈賦〉篇之「雲」。今不全引出)。
    四、正因物賦性的有厚有薄,是自於無妄的天命,所以荀子言明王之制,有云:「分均則不偏,勢齊則不壹,眾齊則不使。有天有地而上下有差,明王始立而處國有制。夫兩貴之不能相事,兩賤之不能相使,是天數也。勢位齊,而欲惡同,物不能澹則必爭,爭則窮矣。先王惡其亂也,故制禮義以分之,使有貧、富、貴、賤之等,足以相兼臨者,是養天下之本也。《書》曰:『維齊非齊。』此之謂也。」
    則知〈賦〉篇的言「禮」言「智」言「雲」,同時也是荀子的以「不言」之方式,作為一種配合,以言有關竹簡「五行」(仁、義、禮、智、聖)及帛書「五行」(仁、智、義、禮、聖)的一些序列問題。特別是它言「智」的稱「皇天隆物,以示下民:或厚或薄,帝不齊均」,當是荀子以此為「上天」的「不言」之教。而他在篇中對「天下不治,請陳佹詩」,有所稱的:「弟子勉學,天不忘也」,這「天」,也顯然是指有意志的天。
    而孔子嘗謂「有德者必有言」(《論語.憲問》),又稱「予欲無言」,「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論語.陽貨》);這其實就已是孔子說話中的「不言」之教。故有德的「天」之以「不言」行事,正是天的有所言;但這「德音」就只有聖人始能聞知得到;也只有智者始能在聖人的言行處見知得到。(簡帛《五行》:「聞而知之,聖也。聖人知天道也」、「見而知之,智也」)所以〈智賦〉於言「君子之知(智)」,所說及的「大參乎天,精微而無形」,當指君子智慧大處的上參於天,能盡精微而不着形迹,有所謂「君子至德,嘿然而喻」(〈不苟〉)。此因體認到上天是恆以其不言之教,成就着對下民來說是要知所講求「智」的這回事,動與靜皆宜有其所宜。特別是要能通於變化,趨向更多美善而無碍的發展,就像天上(不是「上天」)的「雲」一樣。這觀照也使君子心中生出了「義」,例如:「知命者不怨天」(〈榮辱〉)、「君子者,天地之參也,萬物之總也,民之父母也」(〈王制〉)、「天有其時,地有其財,人有其治,夫是之謂能參」(〈天論〉),等等,而知所「行義以正,事業以成」。
    而〈正名〉篇的言「名」理,亦見說有一些能加強對上述問題理解的話:「正利而為謂之事;正義而為謂之行。所以知之在人者謂之知;知有所合謂之智。智所以能之在人者謂之能;能有所合謂之能。性傷謂之病。節遇謂之命。」《荀子.王制》謂人是生而有「義」,「故最為天下貴也」。這是指人在天道無妄的「曲成」中,適遇上好命,(〈正名〉:「節遇謂之命。」節,俞樾謂「適也」)得着了「厚」生。而這最重要的是,人不但有知,還能知此優生,並因此而知人也有這樣厚薄的不同。故有曰「自知者不怨人,知命者不怨天」(〈榮辱〉)。而這是同為有知的禽獸所做不到的。
    故人天生不但有其「利」,且有其「義」。因此荀子學說之立,很重視給聖人「正名」。而「唯聖人為不求知天」,就是最原始的一義。
    在荀子看來,人是皆有「可以能仁義法正之具」(〈性惡〉),有所謂:「仁,愛也,故親;義,理也,故行;禮,節也,故成。」(〈大略〉)「愛」、「理」、「節」皆是人天性中能生德行之具。例如帛書《五行》之《說》就有云:「不藏尤害人,仁之理也。不受吁嗟者,義之理也。……充其不藏尤害人之心,而仁覆天下。充其不受吁嗟之心,而義襄天下。」(第306-308行)人的性體是早已有天的教義在其中,不過卻要心去察辨,例如有謂「義者循理」(〈議兵〉);有謂「愛類七,唯性愛為近仁」、「惡類三,唯惡不仁為近義」(〈性自命出〉);是為所謂「夫人雖有性質美而心辯知」(〈性惡〉)。這也是〈正名〉篇所說的「所以知之在人者謂之知;知有所合謂之智」;亦〈性惡〉所謂「涂之人也,皆有可以知仁義法正之質」。因此荀子又有說:「夫天生蒸民,有所以取之。志意致修,德行致厚,智慮致明,是天子之所以取天下也。」對於「智慮致明」,例如「君子之知(智)」,是能知「皇天隆物」的「或厚或薄」乃上天大智慧給出的啟示。因聖人能以其聰明睿智,既「知天道」,又能「知而行之,義也」(《五行》),成所謂「正利而為謂之事;正義而為謂之行」;這也即是「智所以能之在人者謂之能」。而聖人君子又都能「以能問(探問也)於不能,以多問於寡,有若無,實若虛」(《論語.泰伯》);是為仁者的樂山,取法乎「上」;智者的樂水,高向低流。故〈大略〉篇說:「義與利者,人之所兩有也,雖堯、舜不能去民之欲利,然而能使其欲利不克其好義也。」是以〈正名〉又說:「能有所合謂之能。」
    所以荀子說:「故王者之制名,名定而實辨,道行而志通,則慎率民而一焉。」(〈正名〉)
    對於「上天」的以「不言」行教,荀子認為這是天「至誠無息」地以其深奧、博大、精微的道,對萬物給出考驗,正如《中庸》引《詩》所稱「『維天之命,於穆不已。』」(第26章)而人中有「聖」,能體會悟出生命此一奧秘,即謂「帝」的道既有其匿,也有其不匿。「匿」處就是其教言的本質,經已由「不言」的方式,無妄地存於天地萬物之中,直如〈雲賦〉對「雲」所作的一個頌讚:「功被天下而不私置者與?」人頭上這一片雲天,可謂「天下失之則滅,得之則存」(《荀子.賦》)。而這一「置」之「不私」,包括無偏與不執,也就是天道的「不匿」;亦孔子言「易」有說的:「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矣。成性存存(分指性本道與本德之存),道義之門。」(《易.繫辭上》)
    對道的這匿而又不匿,子思、荀子是以「中道」視之。《中庸》有云:「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這是一段由人的性體以言天道的話。這話表出了「中道」無論靜與動,其精神體要皆包括無偏無過無不及。而人的性體因此同時是具相對差異,和可對立轉化這樣一體的存有。故荀子的言「道之所善,中則可從,畸則不可為,匿則大惑」(《天論》),當是有本要而為說。他並在這一基礎上,(〈天論〉:「好惡、喜怒、哀樂臧焉,夫是之謂天情」)加進了「厚、薄」問題,那就是:「皇天隆物,以示下民:或厚或薄,帝不齊均」這一重要命題。
    是知「上天」的不言而能成「教」,當因這類「教」的內涵本為人性體之所備,而人又可以「知」之和可以「能」之;如孔子就有所謂:「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論語.述而》)又如《管子.心術上》所指出:「故必知不言、無為之事,然後知道之紀。」如《荀子.性惡》之所謂:「然而涂之人也,皆有可以知仁義法正之質,皆有可以能仁義法正之具。」不過這可以成教為「文理」的道,始先是尚未有「約」言的制立。及至有「智」之因「自明」而能從內在仁體中析出內義和內禮,由是而有「義,理也,故行;禮,節也,故成」。此所以〈賦〉篇乃以「大物」稱禮,曰:「致明而約,甚順而體,請歸之禮。」
    又〈賦〉篇之言「智」,有謂「桀、紂以亂,湯、武以賢」,這話也道出了「智」不單可分辨出仁與不仁,義與不義;〔7〕而智之「能」也可因其行用,見出智與非智,愚與非愚的不同。例如〈天論〉就有謂:「楚王後車千乘,非知也;君子啜菽飲水,非愚也;是節然也(俞樾謂『節,適也』)。」楚王出行,隨從的車多達千輛,不表示這夠智慧。因其人雖貴為天子,也如常人般可有不盡的欲望。車隊的壯觀,就未見出其人對物質的欲望有「近盡」之處。(〈正名〉:「雖為天子,欲不可盡。欲雖不可盡,可以近盡也。」)而君子取簡樸的生活,也非謂這是愚蠢,不過是各有所適而後才如此。楚王是先適於他權力上的「勢至重」、「尊無上」(〈正論〉);君子是先適於其人涵具的修養。但楚王這所「適」,換若在小人來説,便同樣會是「後車千輛」,甚至更「過」。可是君子卻不會如此。故曰「非知」。相反,君子的「啜菽飲水」,楚王與小人就未必能做到,故曰「非愚」。由此知君子是有「其常體」,能「道其常」,是所謂「而自為守道也」(〈天論〉)。
    對於「自為守道」,還可以更深入地說。
    楚王講重權力和追求欲望,這是楚王自「天」所得的「知」。而君子的「啜菽飲水」,例如孔子的「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樂亦在其中矣。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論語.述而》);顏子的「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論語.雍也》);這是君子的樂天知命,是能以「不求知天」去表述有所「不加能」於天。其人天賦的「性質美」,也因這樣的「心辯知」,而能導向美善的發展;「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聖心備焉」(《荀子.勸學》)。這也是所謂「欲雖不可盡,可以近盡也」的修為。「近盡者」,能「知逆順之理」(〈正論〉),適行適止,而有所「至、不至之變者也」(《正論》)。因「兩情者(例如『吉凶憂愉之情』),人生固有端焉」(〈禮論〉)。〈性惡〉篇就載舜嘗慨嘆謂「人情甚不美」,「妻子具而孝衰於親,嗜欲得而信衰於友,爵祿盈而忠衰於君」。對此,荀子的看法是:「唯賢者為不然。」這話句式與「唯聖人為不求知天」,如出一轍。蓋謂,只有賢君子、「明君子」是不如此,始能做到不如此。「不如此」,是指人能「執其兩端」(《中庸》第6章言舜大智之語),而知「至、不至之變」。此「變」乃指「知天人之分」來說。其始變在君子道就是孔子所稱的「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易.繫辭下》),也有所謂「知至至之,可與言幾也」(《乾.文言》)。在荀子則稱作「養一之微」,稱作「夫微者,至人也」(〈解蔽〉)。這是說「故明於天人之分,可謂至人矣(按:故楊倞注『至人』為『知在人,不在天』)」(〈天論〉)。而由此再到「唯聖人為不求知天」,這自有所分而又自有所合的「知」、「行」合一,也就是《乾.文言》所說的「知終終之,可與存義」,「可與及天下之大理也」(《荀子.正論》)。而帛書《五行》之《說》嘗把此能「變」之修,稱作:「變也者,勉勉也,遜遜也。能行變者,﹝故中﹞心悅。心﹝悅﹞然後顏色容貌温以悅,變也。」(第248-249行)這是謂心既有所辯知,進而並有所自求、自正,有所謂「率道而行,端然正己,不為物傾側」(〈非十二子〉);有所謂「君子心胸廣卻不怠慢他人,有原則卻不傷害他人,善於雄辯卻不與人爭吵,明察事理而不偏激,品行正直卻不盛氣凌人,堅定剛強卻不凶暴,柔順溫和卻不隨波逐流,恭敬謹慎並能寬容大度;這樣就叫做德行完備。〔8〕《詩》曰:『溫溫恭人,惟德之基。』此之謂也。」(〈不苟〉)而「德至者色澤洽」(〈大略〉)。因此《荀子.子道》說:「知者自知,仁者自愛。」〈解蔽〉說:「聖人縱其欲,兼其情,而制焉者理矣。」
    由上所論,知〈賦〉篇所言的「君子之知」,主要是關乎上天「隆物」的「智」,因而對物的「或厚或薄,帝不齊均」,能知所「行義以正」,「其生不傷」(〈天論〉)。「不傷」即謂人的知於天(例如〈性惡〉稱「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生而有疾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聲色焉」),是能「其行曲治,其養曲適」,「其生長萬物無所傷害」(楊倞語)。故「正」就是指君子能因於天道成物的恆無妄,無論「性命」是厚是薄,皆講求「其行有禮」(〈儒效〉),這包括「仁」於愛的無偏私、不私置;「義」於愛之理的無過不及。此因上天所給出的道是無不「中」無不「正」。《乾.彖傳》就有謂「乾道變化,各正性命」。故人便要「自為守道」,如《孟子.盡心上》的說「莫非命也,順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巖牆之下」;「夫是之謂君子之知」(〈賦〉)。
    故本節的結論是,荀子說「皇天隆物」,指的乃有意志有主宰的天;而「物」字不宜理解作「智」。王念孫所引《藝文類聚》有關此語句之言,只能視為曾有此一相異的說法;就像今有人之認同王說,而逕把此原句易作「皇天降物,以施下民,或厚或薄,常不齊均」以為說一樣。﹝9﹞毋庸置疑,楊倞給「皇天隆物」所下的注,實為最切近荀子原旨! 
    (二) 
    上面談到的「天」、「知」、「智」、「義」,筆者認為還須進一步與「性」、「命」、「神」、「誠」、「心」、「偽」等一些有關的重要概念,結合來研究;則庶幾可確審「唯聖人為不求知天」一語的諦義。
    理所當然仍由「天」說起。「天」的定性問題,至關重要。
    荀子的天非指自然的天。﹝10﹞《荀子.王制》的說「水火有氣而無生,草木有生而無知,禽獸有知而無義;人有氣有生有知,亦且有義,故最為天下貴」,此「義」也非謂由義理的天所致。
    在荀子看來,天道無妄所給出的「物之理」(按:〈解蔽〉稱「可以知,物之理」。此理是指客觀規律,也即同篇所言及的「大理」和「其所以貫理焉雖億萬」的「理」;亦〈哀公〉篇「理然而不取舍」中「理然」的所指),使物各有其「本始材樸」(〈禮論〉)之性。而就這「始」的方面言之,有道而生成之形物,是不存在任何的自決自擇。天地的見「上下有差」是如此,日月的運行有序是如此。而水、火、草、木、禽獸、人等等得以形成之物,也莫不如此。故《語叢一》說:「凡物由亡生。有天有命,有物有名。」(第1-2簡)﹝11﹞《荀子.富國》稱:「萬物同宇而異體,無宜而有用為人,數也。」此指萬物是在沒得所謂「宜」否的情況下而生成,(《孟子.萬章上》:「莫之致而至者,命也」),人也就是這樣自有其用而成為人。這是人的天數也是命數。故荀子的言「性」,有曰:「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學,不可事。…不可學,不可事,而在人者,謂之性。」(〈性惡〉)這是說,凡為物之性,都是天所賦予而有所成,不是可學回來的,也不是可用人為或可預為從事的(〈儒效〉:「性也者,吾所不能為也」)。而這樣「人之所生而有也,是無待而然者也」(〈榮辱〉),就關乎人之性。
    而對於「不可事」,這當還包括本性由各種官能對事物有所接觸交感時,那些自然反應,是所謂:「感而自然,不待事而後生者也。」(〈性惡〉)故荀子言性又有曰:「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性之和所生精(按:此『精』合指外在和心上的事物)合感應,不事而自然謂之性。」(〈正名〉)而《荀子.哀公》言「大聖」的「若天之嗣」,亦有語謂:「所謂大聖者,知通乎大道,應變而不窮,辨乎萬物之情性者也。大道者,所以變化遂成萬物也;情性者,所以理然不取舍也(按:『然不』非如王先謙所案曰之『然否』)。」此所謂「理然不取舍」,乃指凡物皆生於天道的無私,是不經任何取舍而有其生理、成理而然,如《莊子.知北遊》有說的:「萬物有成理而不說。」這乃是物與生必具的「情性」。即物的自性乃生於天道的不偏不倚,乃成於道的無過不及。而此一生成,於天道來說,是不息不已的。天於形物的行道,恆無不至。但上天此一仁愛,唯獨人能知之;也唯獨人能反省而知天性會帶來安與不安(〈榮辱〉:『仁義德行,常安之術也,然而未必不危也』)。這是自於大聖對「皇天隆物」的所「先知」,故而有謂「唯聖人為不求知天」。這相信是荀子因於竹簡《五行》「聞而知之,聖也。聖人知天道也。知而行之,義也」,並上承同篇「故明於天人之分,則可謂至人矣」,以及關乎他批評「莊子蔽於天而不知人」(《荀子.解蔽》),因此而說的話。在他,不見為之事而見功之成(〈天論〉:「不為而成」、「不見其事而見其功」),不作求取而有(無限)獲得(「不求而得」),這叫做天的職能職事。這樣,天道雖深奧,雖博大,雖精微,但明於天道無妄的「至人」,是能察微而知辨人道的無妄,應與天道的有所不同,也即同中有異別。故〈解蔽〉說「夫微者,至人也」。而「道心」的這「養一之微」(〈解蔽〉),是可成《荀子.王制》所說的:「故曰:一與一是為人者,謂之聖人。」而這樣的一個分辨(〈非相〉:「人之所以為人者,何已也?曰:以其有辨也」),原來也是臻聖者的有所「止」,有所「已」。此境是人對「天行健」這回事,不會再加意思慮,加拓才能,加強知察,即有所「不加」;這叫做不與上天爭職。深言之,人知道天道深奧、博大、精微,這便可以了;因這已能教人體認或認識到天道的無妄,對人並非絶對有利,而是既有其利也有其弊。故人怎樣走他的路,這問題便已在人而不在天。聖人即能因此而自強,知所「加慮」、「加能」、「加察」於性道,有所為於己,也是有所為於「不求知天」。這在簡帛《五行》,就有所謂「君子慎其獨也」和「聖人知天道也。知而行之,義也。行之而時,德也(謂如『四時行焉』般的影響『百物生焉』。所以《說》之釋『時』是謂『和也。和也者,惠也』)」;在《中庸》則曰「故君子尊德性而道問學,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第27章);而荀子更因此大談聖人的「知天」,是有其所為,有其所不為,是所謂「人有其治」,這包括了治己與治天「時」和地「利」,「夫是之謂能參」(〈天論〉)。
    而「能參」就是「偽」的極致。是人的能「以其道」參與天地之化育,足與天地參(三)。這與小人的濫逐性情,逐物而迷性,「慕其在天者」,也即「舍其所參,而願其所參,則惑矣」,大不相同。
    對於「人為」這「偽」,其在〈天論〉篇,既可以是指「心﹝12﹞意修,德行厚,智慮明,生於今而志乎古,則是其在我者也。故君子敬其在己者(因上天賦以無私的道,任物利用厚生),而不慕其在天者(道無妄,『然而未必不危也』,故而有所不求知天處)」;也可以是指「大巧在所不為,大智在所不慮」。前者表出了君子是能明天道涵有「逆順之理」(〈正論〉),是故「修道而不貳」,不「倍道而妄行」(〈天論〉),能法取先王之道,「而自為守道」。這是人道無妄其與天道無妄的相異處。後者則因君子對天地、四時、陰陽之道之「知」,是能有所「合」,故而亦知有所「行」、「止」。有如楊倞注所謂:「以明不務知天是乃知天也,亦猶大巧在所不為,如天地之成萬物也。」例如〈天論〉的言知天地,就有云:「所志於天者,(『志』,俞樾引鄭注謂『志猶知也』﹝13﹞)已(止也)﹝14﹞見其象之可以期者矣;所志於地者,已見其宜之可以息者矣。」又例如「大智」者的不妄以神道設教,由是而「卜筮然後決大事,非以為得求也,以文之也。故君子以為文,而百姓以為神。以為文則吉,以為神凶也」。
    對於「故大巧在所不為,大智在所不慮」的着一「故」字,當謂聖人知道「天」是有主宰,但不妄執。對此一層義,荀子是嘗以「天地」為喻,曰:「天能生物,不能辨物;地能載人,不能治人;宇中萬物,生人之屬,待聖人然後分也。」(〈禮論〉)又說:「故曰『天地生之,聖人成之』。」(〈富國〉)說:「故天地生君子,君子理天地。」(〈王制〉)不過說到最先洞悉「天」是具有此一超自然特性的,則是《周易》一書。故《周易》的言「天」,是不限物質性的天,還有專而不制,制而不專的人格神的天。〔15〕因此《易.繫辭上》的言《易》,嘗謂「易」之為道是:「與天地相似,故不違。知(智)周乎萬物而道濟天下,故不過。……範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通乎晝夜之道而知,故神無方而易無體。」這裡的兩謂「不過」,前者的智慧是,「天」雖大生於物,但生物卻要講求「自成」之道,即謂得利用道的無私以「自道」。(《中庸》第25章:「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而「大道」就是指生物能生出多少,天的道就有多大。這也即是所謂「知周乎萬物而道濟天下,故不過」和「曲成萬物而不遺」兩句內涵的要指。故《荀子.哀公》說「大道者,所以變化遂成萬物也」。而後一智慧的表述,則謂「易」道是無偏方地圍繞着天地無私的化育,而不有逾越。至於「不遺」,當是指「易」道有本有末,既終而有始,又終始如一,能體天道而行「曲」,且如天道並無偏居之體。這「曲」之為道,乃是「曲容備物」,〔16〕這可「曲盡」致成萬物而不有遺漏。而在《荀子.天論》,聖人是把這由知天道無妄而來的人道之修為,稱作「其行曲治,其養曲適,其生不傷,夫是之謂知天」。這既反映出了上天是無為而治,也知萬物是體道一曲,「為道一偏」的自適自道,自成自治。而這樣能生的道,也最能通於變化成為大道,且這「成」是可知的。(《繫辭上》:「通乎晝夜之道而知。」《荀子.天論》:「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無形,夫是之謂天。」故對於「聖人為不求知天」,當是指聖人只為於天的「所以成」處,而「不務說其所以然」,不求去知那不着形迹的最終的道)
    所以《老子》說「曲則全」(第22章);《中庸》稱「其次致曲,曲能有誠」(第23章);《易.繫辭上》曰「神無方而易無體」;而這在《荀子.天論》則主要叫作「不求而得」。
    正因荀子學說中的「天」乃至上神意義的「天」,故書中有不少引《詩》之處,都反映了此一思想意識,例如:〈勸學〉篇的「神之聽之,介爾景福」(《小雅.小明》);〈修身〉篇的「不識不知,順帝之則」(《大雅.皇矣》);〈非十二子〉的「匪上帝不時」(《大雅.蕩》);〈富國〉的「天方荐瘥,喪亂弘多」(《小雅.節南山》);〈榮辱〉的「夫天生蒸民(句見《詩.大雅.烝民》),有所以取之」等。可見謂天有意志,這引《詩》現象的反映,亦可作為旁證參考。 
    (三) 
    上已談過聖人的「知天」和「不求知天」是怎麼的回事,然則「唯聖人為不求知天」和「故聖人為不求知天」,二者又有甚麼不同?
    《中庸》開篇即云:「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由率性而來的性道,無論在《中庸》或《荀子》,都被視為本具矛盾對待的特性(《中庸》:「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荀子.天論》:「好惡、喜怒、哀樂臧焉,夫是之謂天情」)。事實孔子就嘗云:「道二,仁與不仁而已矣。」(《孟子.離婁上》)故君子如何「為仁由己」,如何「修道而不貳」(〈天論〉),怎樣「率道而行,端然正己,不為物傾」,當就是所謂「修道之謂教」的重要課題。
    因此,荀子對於道家例如莊子的「知天」,所講求的率性無為,過於看重自然之道,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聖人無名」(《莊子.逍遙遊》);而忽視了人的天性本「不足以獨立而治」(〈儒效〉),難以自「靡」於善;反而容易「為物傾側」,而傾向於過與不及的發展,「合於犯分亂理而歸於暴」(〈性惡〉),形成了惡;故而有批評曰:「莊子蔽於天而不知人。」(〈解蔽〉)進而強調:「唯聖人為不求知天。」因為,人的能夠不「背道而妄行」,也即人道的能無妄,就正因聖人經「知天」而有「義」,由是知「逆順之理」(〈正論〉),有所「不慕其在天者」,並知反心內求,「加慮」、「加能」、「加察」於性道,曰:「在人者莫明於禮義」;曰:「大天而思之,孰與物畜而制之!從天而頌之,孰與制天命而用之」(〈天論〉),等等。顯然,所謂「唯聖人為不求知天」,就是說只有聖人為能不求知天,知所為於不求知天。這當是荀子着迹地對道家聖人的地位,有所貶抑的話! 
    (四) 
    由是亦知,只要把「唯聖人為不求知天」的「為」,解作「為能」,範疇同於《中庸》所稱的:「唯天下至誠,為能盡其性」(第22章),所稱的「唯天下至聖,為能聰明睿智,足以有臨也」(第31章),和《荀子.正名》所說的:「情然而心為之擇謂之慮。心慮而能為之動謂之偽。慮積焉能習焉而後成謂之偽」,而不就單解作「是」(「是」本肯定了「能」);則荀子「知天」與「不求知天」這個命題的矛盾,便可消弭。
    因此荀子說:「故人之命在天,國之命在禮。」(〈天論〉、〈強國〉)由文本知,這是自天之為道,說到物之道、人之道的話。是以其前加一「故」字。而謂「國之命在禮」,自是因「禮者,人道之極也」,「聖人者,道之極也」(〈禮論〉)。而此「極」,就是本出於「唯聖人為不求知天」,能因此「化性而起偽,偽起而生禮義」(〈性惡〉)。
    而《中庸》於言「天命之謂性」之外,又載有孔子以天地之道為喻的話:「天地之道,可一言而盡也:其為物不貳,則其生物不測。」(第26章)甚麼是「不貳」?就是精一和專一於無私,是為「天地之心」(《復卦.彖傳》)。這指上天既以無私之道生物,包括天地;又無時無刻不對物道存在着無私的影響,是如「日月東西相從而不已也,是天道也;不閉其久,是天道也」(《禮記.哀公問》)。而正因子思知道孔子的天乃有意志的天,故他於竹簡《五行》之引《詩.大雅.大明》的詩句:「上帝臨汝,毋貳爾心」,乃易「臨汝」為「賢汝」,強調聖人是「予茲宅天心」(郭店簡《大常》)而來。
    又荀子的說「人之命在天」,若拿「心容」來說,就是:「其擇也無禁,必自見;其物也雜博,其情(精)〔17〕之至也不貳。」(〈解蔽〉)而如此這般的「性心」、「中心」,對「君人者」言,縱使是「得勝人之勢」,無如有「勝人之道」(〈強國〉),正所謂:「隆禮尊賢而王,重法愛民而霸,好利多詐而危,權謀傾覆幽險而盡亡矣。」(〈天論〉)此所謂「國之命在禮」。
    《中庸》又載孔子謂:「故天之生物,必因其材而篤焉。故栽者培之,傾者覆之。」(第17章)結合前語,這兩造的話,顯出天道一特性:「天」以其道開生成就萬物,此道無私執,是如《荀子.君子》所說的:「有而不有也,夫故為天下貴矣。」而這無妄之道的在物,則成物的性道。上天亦對體道之物所行出的道,概加生發。因就算是「犯分亂理」的道,亦莫不是「天」所給出,皆有道之「正」而來。所以〈性惡〉篇言性道的歸趨,是分從「合於犯分亂理而歸於暴」及「合於文理而歸於治」這兩方面說。子思並因孔子的「畏天命」,進而有曰:「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慎其獨」,不宜貪易上口而省略稱作「慎獨」。因「其」字是指每個人都有其不可相借或取代的性道。天在賦予方面雖有厚有薄,但由於天道無妄私,人後天是「可」把和「能」把這厚薄之度變得更厚或更薄;或其本薄者經變而厚,本厚者經相對而變成薄。荀子在〈性惡〉就嘗談到道之「厚」的問題,有云:「天非私曾(參)、騫(閔子騫)、孝己獨厚於孝之實,而全於孝之名者,何也?以綦於禮義故也。」這所謂「天非私於曾、騫、孝己」,其實已反映了三人生性仁孝,但這卻非能「全於孝之名」的要因。事關後天的變數才是主因的構成。人常須面對由客觀因素和環境所帶來各種橫逆的影響(例如〈解蔽〉篇中的「觙」,「其為人也,善射以好思」,但「耳目之欲接,則敗其思;蚊虻之聲聞,則挫其精」;又「孟子惡敗而出妻」),以及要經得起考驗(例如舜「是盲人的兒子,他的父親很糊塗,母親談吐荒謬,弟弟名叫象的又傲慢無禮;而他能夠處得非常和諧,很美滿地盡了孝道,能修身自治而感化那些邪惡的人」;〔18〕又例如上所舉的閔子騫,遭虐於後母,但卻能傳下「母在一子單,母去三子寒」的孝道故事);因「好榮惡辱,好利惡害」本乃人的生性,處之不慎,則生性便會被有心物的心性扭曲,有所謂:「順是,故爭奪生而辭讓亡焉;……順是,故殘賊生而忠信亡焉」(〈性惡〉)。
    事實荀子雖有謂「材性知能,君子小人一也」(〈榮辱〉);又說「凡人之性者,堯、舜之與桀、跖,其性一也;君子與小人,其性一也」(〈性惡〉);但這不過指人「本始材樸」之性同是出於天,出於同一個性體(〈正名〉:「所受乎天之一欲。」這「一欲」便關乎性體本質的一事。「雖為守門,欲不可去,性之具也」),「好榮惡辱,好利惡害,是君子、小人之所同也」;若論到性分(《莊子.天地》:「未形者有分」),還是有厚、薄的分別。可是荀子又不曾以資質的厚、薄作為人會否成君子或小人的一論點;一因為他主性惡,認為任何優美的資質,皆須經由「養心」、「治心」而致,始能使「心術善」,有所謂「夫人雖有性質美而心辯知」(〈性惡〉)。這不比人惡性的易顯。它只要有「知」,而不必養成「心辯知」的那種智慧,則那生而即有的好利嗜欲和疾惡(嫉妒、憎惡)的情性,很快便自然而至;若無節制,便會「詐偽生塞」(〈不苟〉),最後發展至「合於犯分亂理而歸於暴」,形成惡性。這也就是荀子引《道經》之謂:「人心之危,道心之微。」(〈解蔽〉)所以荀子說:「人之生固小人,無師法則唯利之見耳!人之生固小人,又以遇亂世得亂俗,是以小重小也,以亂得亂也」(〈榮辱〉)。二因為他認為,厚和薄的資質都是可以改變的,正如他所說:「習俗移志,安久移質。」(〈儒效〉)天是很公平的,天道之在物,是無私地任物性之行用。這在「天地」,例如就有:「列星隨旋,日月遞炤,四時代御,陰陽大化。」(〈天論〉)而在於人,則就心性言之,便是可惡可善,能惡能善,有惡有善;成君子成小人,就看人如何去治其性道和心術,能否「以其道得之」(《論語.里仁》)。故人如何才「可」和怎樣始「能」善行其道得其美,就是君子講重「慎其獨」的要義所在。在孔子,這是稱作「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論語.顏淵》)。孔子並「修辭立其誠」(《乾.文言》),以「誠」來強調從天性中提煉品質(〈衛靈公〉篇:「君子義以為質」),建立屬於人自己的道,這「自成」之道的重要。為此,他對《詩.小雅.我行其野》「成不以富,亦袛以異」這詩句中的「成」字,着意要「言」其「成」(見《論語.顏淵》),並給「誠」字和「富」字賦予新意義,而曰:欲要真實而無妄,欲要成其信實,卻捨棄富厚的天道本德,棄無私不用,也就適足產生異端。「誠」字於是變成一個哲學範疇。﹝19﹞而荀子受此影響,也「著誠去偽」(〈樂論〉),以「人為」求善,曰:「君子養心莫善於誠,致誠則無它事矣,唯仁之為守,唯義之為行。」曰:「善之為道者,不誠則不獨。」曰:「夫此順命,以慎其獨也。(由文本知,這是意謂人就算生具美賦,還須慎修其心,以防過猶不及)」(〈不苟〉)郭店簡《大常》亦有語謂:「昔君子有言曰『聖人天德』何?言慎求之於己,而可以至順天常矣。」(第37-38簡)而《語叢一》則說:「察天道以化民氣。父子,至上下也;兄弟,至先後也。無物不物,皆至焉,而無非己取之者(按:此句理義在第105簡則謂為『物各止於其所,我行』)。」(第68-72簡)﹝20﹞此乃謂明察天道是可建立人道,以開化民氣,化民成俗。上天既讓人知有父子有兄弟之親,便即是給出了上下先後的關係與秩序。沒有物不是上天的生物,道於物亦無微不至。而物的為於道,因此便無不是自取的。所以《荀子.勸學》警醒地說:「君子慎其所立乎!」
    (五) 
    對於物的「自取」而有其道,《莊子.齊物論》有這樣的話:「夫吹萬不同,而使其自已也,咸其自取,怒者其誰邪?」這是說大自然吹氣成風,山林裡那些老年大木上為狀不同的孔竅,分別發出各種輕清重濁的響奏;而使到它們這樣的自有所適,都是因自性的取化使然,鼓氣作聲的又有誰呢?
    而《荀子.天論》則見說:「列星隨旋,日月遞炤,四時代御,陰陽大化,風雨博施,萬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養以成。不見其事而見其功,夫是之謂神。皆知其所以成,莫知其無形,夫是之謂天。」又說:「天職既立,天功既成,形具而神生。好惡、喜怒、哀樂臧焉,夫是之謂天情;耳、目、鼻、口、形,能各有接而不相能也,夫是之謂天官;心居中虛,以治五官,夫是之謂天君。」
    先要指出的是,「形具而神生」的形,與「耳、目、鼻、口、形」的形,是有着廣義和狹義的不同。耳目鼻口本乃圓顱之物,而圓顱又屬人形體中的一體。但耳、目等在此竟與「形」並列合稱為「五官」,則知此「形」當指四肢、肌膚、百骸等來說,是〈正名〉篇所言及「形體色理以目異」的「形體」。而「形具而神生」的形,則是廣義的形體。這在人就包括身和心,而各有其精神。這「神」乃道的妙用。(《莊子.知北遊》:「精神生於道,形本生於精」)它是自於語段其前「夫是之謂神」的「神」,就如「天情」、「天官」、「天君」的「天」是來自其前「夫是之謂天」的「天」一樣。這「神」之在人的「身」,與在人的「心」,其所關乎「自取」而成的精神昭顯,重要性各有不同。
    《荀子.王制》云:「故天之所覆,地之所載,莫不盡其美,致其用,上以飾賢良,下以養百姓而安樂之,夫是之謂大神。」
    這段話中,「大神」所給出的重要思考,至少有五:
    一、天地非道之體。對上天來說,天地的道主要在致成「大神」這妙用。所以〈賦〉篇的言「雲」,是有「通於大神」這樣的一語。
    二、「大神」的妙用在無私為,有所謂「天無私覆,地無私載,日月無私照」(《禮記.哀公問》)。而有此「誠信」,則「誠信生神」(《荀子.不苟》),故「大神」又能行不言之教,有所謂:「天有四時,春秋冬夏,風雨霜露,無非教也。地載神氣,神氣風霆,風霆流行,庶物露生,無非教也。」(《禮記.孔子閒居》)是以荀子說:「神莫大於化道。」(〈勸學〉)《易.觀卦.彖傳》稱:「聖人以神道設教,而天下服矣。」
    三、天地的行道,是為天地神明,而自有其「天地精神」,有所謂:「積善而不息,則通於神明,參於天地矣。」(《荀子.性惡》)有所謂:「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於萬物,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莊子.天下》)故荀子對君子以人道的無妄配天道的無妄,有云:「誠心守仁則形,形則神,神則能化矣;誠心行義則理,理則明,明則能變矣。變化代興,謂之天德。」(〈不苟〉)這仁的神生,與仁義「神而明之」的變化,是大不同於「飢而欲食,寒而欲煖,勞而欲息,好利而惡害」(〈榮辱〉)這等在心性是既即而有的事;而是要講重「誠心守仁」和「誠心行義」這所謂「其善者偽也」之為。這也是心的化入於天道之神明(「誠心守仁則形,形則神」),復有所變而能為人道的神明。是所謂「和順於道德而理於義,窮理盡性,以至於命(《中庸》第17章孔子曰:『故大德者必受命』)」(《說卦傳》);有所謂「故其民之化道也如神」(〈正名〉);是為「變化代興,謂之天德」。
    對於心的這種修為,《中庸》書出現的第一個「誠」字,就正是和孔子的話有關(見第16章)。而人之修能臻至「天德」之境,則就是《中庸》所說的:「誠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聖人也。」(第20章)這在孔子就有謂「從心所欲不踰矩」(《論語.為政》);也是荀子言聖修之為的所謂「夫此有常,以至其誠者也」(〈不苟〉),以及「修之為,待盡而後備者也」(〈榮辱〉)。在《五行》則稱作:「聖人知天道也。知而行之,義也。行之而時,德也。」至此亦知,荀子的言「誠」,是先受孔子影響,繼而又受竹簡《五行》和《中庸》,也即受子思的影響。讀者會奇怪,《五行》篇何來言「誠」?亦見有學者謂《五行》雖可信是出於子思,但篇內卻沒有談到子思學說主脈思想之一的「誠」,實為美中不足。不是的。子思在《五行》一樣有言「誠」。他所稱的「君子集大成」,不正是「言『成』」之事嗎?這亦反映出《中庸》的言「誠」之道,一樣本出孔子思想的影響。
    對於聖人的以其智,「文理密察,足以有別也」(《中庸》第31章),又能「知而行之,義也」(《五行》),這一「立人之道曰仁與義」(《說卦》)的「配天」修為,在《荀子.賦》的言「君子之知」,是稱作「行義以正」;在〈強國〉是謂為「夫義者,內節於人而外節於萬物者也。(『節』,俞樾謂『猶適也』。〔21〕這『義』之『適』,乃指道的無過不及)」。凡此,一樣是所謂「唯聖人為不求知天」的義涵。故〈強國〉又說:「然則凡為天下之要,義為本,而信次之。」
    四、所謂「形具而神生」的「神生」,是合指兩方面的事:一為神之生於形;一為神之生於心。在形其為形所「自取」而「明」的,例如有所謂:「耳目也者,悅聲色者也。鼻口者,悅臭味者也。手足者,悅勶餘者也(謂手足之性好取物,足之性好行、跳)〔22〕。」(帛書《五行》之《說》,第317-318行)又有所謂:「目辨白黑美惡,耳辨音聲清濁,口辨酸鹹甘苦,鼻辨芬芳腥臊,骨體膚理辨寒暑疾養。」(《荀子.榮辱》)在心其為心所「自取」的,則於竹簡《五行》是見有這樣的話:「耳目鼻口手足六者,心之役也。心曰唯,莫敢不唯;諾,莫敢不諾;進,莫敢不進;深,莫敢不深;淺,莫敢不淺。」(第45-46簡)於《荀子.解蔽》則有謂:「出令而無所受令,自禁也,自使也,自奪也,自取也,自行也,自止也。故口可劫而使墨云,形可劫而使詘申;心不可劫而使易意,是之則受,非之則辭。」而帛書《五行》之《說》則曰:「心也者,悅仁義者也。」(第318行)
    但心的「是之則受,非之則辭」卻未必關乎道德理性,而大可以只是心所自以為的是與非,例如有所謂「心之所可中理」和「心之所可失理」(〈正名〉)。而心的「悅仁義」也非純任天然便知悅仁義。所謂「仁義德行,常安之術」這等心術之善,是皆須心之經「隆」、「積」這「巍然」這「偽」之修,有所謂「心知道然後可道,可道然後能守道以禁非道」(〈解蔽〉),以得形成「靡」、「靡使然」(〈性惡〉)、「積靡」、「大積靡」(〈儒效〉)此等有大有小的自然傾向之勢,也即自然的勝勢,有所謂「在勢注錯習俗之所積耳」(〈榮辱〉),有所謂「誠信生神」,始能如珠玉般的由採鑿而得顯其寶光。故荀子要強調「夫人雖有性質美而心辯知」。這是說君子道之成,是須先經過「內自省」(《論語.里仁》)和「內自訟」(《論語.衛靈公》)這一辯知階段。而君子的「治氣養心」則是由正確方向的引導開始,有所謂:「凡治氣、養心之術,莫徑由禮,莫要得師,莫神一好。夫是之謂治氣(按:帛書《五行》之《說》有仁氣、義氣、禮氣、體氣的稱謂,相信是本於此)、養心之術也。」(〈修身〉)
    五、「大神」亦可說是「帝」其主宰義的隱而不閉。故《荀子.正論》嘗以「大神」與「帝」連稱,曰:「居如大神,動如天帝。」這是指人處道的動靜皆宜。是故〈修身〉篇有曰「莫神一好」。而《荀子.儒效》之言聖道,亦有這樣的話:「此其道出乎一。曷謂一?曰:執神而固(此句與同篇『并一而不二,則通於神明,參於天地矣』義同)。曷謂神?曰:盡善挾(楊謂『挾』讀為『浹,同洽也』)治之謂神;萬物莫足以傾之之謂固(謂心所成的無偏無過無不及這神明之道,其行曲治,其養曲適。既能盡己,又能盡人盡物之性,萬物何足以傾覆之)神固之謂聖人。」因此〈勸學〉說:「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聖心備焉。」 
    (六) 
    但說「心」又不能不說相關的「性」。〈天論〉云:「心居中虛,以治五官,夫是之謂天君。」《中庸》曰:「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則知荀子所言的本心乃「性心」、「中心」。其性在未生任何可成相對差異之質之前(〈正名〉:「性者,天之就也;情者,性之質也」),就是處於「中虛」。而謂此心可治五官。但到底它如何能治五官,這是要進而探討的問題。
    《意林》引《子思子》謂:「君子以心導耳目,小人以耳目導心。」〔23〕是知心神根本未定能治形神,心同樣可為形役。但荀子既稱心為「天君」,謂「心者,形之君也,神明之主也」(〈解蔽〉),又說「心也者,道之工宰也」(〈正論〉),明以心神能治形神,自必有他的見地、道理。我們就由帛書《五行》的《說》說起。
    《說》之言性,有謂:「不循其所以受命也,循之則得之矣。」(第331行)這是說,「循人之性則巍然〔知其好〕仁義也」。但這主要非因依於人在天道無妄下所得的賦性而知,而是由於人之中有能化性起偽者,即能自「情」中「隆性」,有所謂:「性之好惡、喜怒、哀樂,謂之情。情然而心為之擇謂之慮。心慮而能為之動,謂之偽。慮積焉能習焉而後成,謂之偽。」(《荀子.正名》)有所謂:「人無師法,則隆性矣。」又:「性也者,吾所不能為也,然而可化也;情也者,非吾所有也,然而可為也。」(《儒效》)有所謂:「若夫目好色,耳好聲,口好味,心好利,骨體膚理好愉伕,是皆生於人之情性者也,感而自然,不待事而後生者也。夫感而不能然,必且待事而後然者也,謂之生於偽。是性、偽之所生,其不同之徵也。」(〈性惡〉)是以〈儒效〉有稱:「師法者,所得乎情,非所受乎性。」質言之,後天的「偽」,才是人作為人的本質,也是「人最為天下貴」者。〔24〕因「性不足以獨立而治」(〈儒效〉),這是聖人「所以異而過眾者,偽也」(〈性惡〉);也是「聖人積思慮,習偽故(『故』,本事也,性質所成之事也。因此〈榮辱〉有說:『堯舜者,非生而具者也,夫起於變故,成乎修』),以生禮義而起法度。然則禮義法度者,是生於聖人之偽,非故生於人之性也」(〈性惡〉)。亦知「無性則偽之無所加;無偽則性不能自美。性、偽合,然後成〔25〕聖人之名」(〈禮論〉)。而《說》正是「循人之性」,以此一「巍然」,而謂「循禽獸之性,則有好惡,而無禮義焉」(第330行),得知人是有好仁義之性。亦知《說》之推尊「心貴」,謂「有天下之美聲色於此,不義則不聽弗視也。有天下之美臭味於此,不義則弗求弗食也。居而不間尊長者,不義則弗為之矣」(第319-320行),正以此!荀子之稱心為「天君」,為「神明之主」,亦以此!
    〈正名〉篇不亦云乎:「人之所欲,生甚矣;人之所惡,死甚矣。(這是人所共『知於天』的事)然而人有從生成死者,非不欲生而欲死也,不可以生而可以死也!」心之可貴就在能內求出這樣的心性,「長遷而不反其初」(〈不苟〉)。聖人的可敬慕,就在聖人能知不義,而於不宜處有所「不求知天」,由是「知而行之,義也」(簡帛《五行》)。所以《荀子、強國》說:「夫義者,所以限禁人之為惡與奸者也。」〈正名〉說:「故欲過之而動不及,心止之也。心之所可中理,則欲雖多,奚傷於治!」而荀子這樣的言「心」,顯然是來自竹簡《五行》的影響。
    《五行》有云:「耳目鼻口手足六者,心之役也。」而由文本看,這乃是一種得出結論之言。因開篇即已大談「大施諸其人,天也」這大聖之道。而《五行》所言的「天」,一樣是有主宰的天。這並非因文中有引《詩》稱「上帝」;亦非因《中庸》有云「郊社之禮,所以事上帝也」(第19章);而是子思的蓄意把原詩句之「上帝臨汝」改作「上帝賢汝」,以配合其下文所言的「大施諸其人,天也」而為說。這「其人」就即指能「知天道」,能行「五行」這內聖外王之道的聖人。大聖之成,是因能以優厚的天資,體現了帝道「或厚或薄」的能「分」,遂有其「義」,而「行義以正」。〔26〕這是始由「仁、義、禮」之「形於內謂之德之行」,到能以其內知仁、義、禮的智,在後天各種終始的變化中,都能「恆其德」。這正是《五行》所看重的「上帝賢汝,毋貳爾心」,由此得臻至「聖」之「形於內謂之德之行,不形於內謂之德之行」,即關乎所謂「聖智,禮樂之所由生也」,而有「仁、義、禮、智」的「不形於內謂之行」,表出了聖人的內聖之修,是能以人道的善去體行天道的德,其言、行皆成教化,能促進「士志於道」的君子之修,因而有「君子道」這「善」行的產生,也即「四行和謂之善」。這就是所謂「善,人道也;德,天道也」的內聖外王之道。
    由是知竹簡《五行》的言心之役形,確不必再贅言心之道術,而大可直曰:「和則同(謂形神和於心神,神明同一於心。故《說》釋此句有謂『小體便便然不患〔27〕於心也,和於仁義』),同則善。」(第46簡)
    即此亦知,荀子的以心為「神明之主」,能有所支配於形體,說法原來是自於《五行》的影響。但有關這前後相承的問題,日本學者池田知久先生據其研究,則有這樣的論調:「(郭店)《五行》篇二十二章中最重要的命題,即“心”與身體諸器官之間存在支配―――服從的關係,在孟子那裡并未得以明確主張。而采用“君―――役”之表現方式把“心―――身”關係明確地指為支配―――服從關係的古代文獻,不能說數量很多,但《荀子》解蔽篇、正名篇,《管子》君臣下篇、心術上篇,《鬼谷子》埤闔篇,《論衡》變動篇都屬這一類,其中最早出現的是《荀子》,《五行》在這重要的一點上受到了《荀子》強烈的影響。」〔28〕這段話的主調是竹簡《五行》言「心」之支配「身」,是深受《荀子》的影響。是邪?非邪?信必有能辨之者。 
    註釋 
    〔1〕這依次包括:「故水旱不能使之飢」、「故水旱未至而飢」、「故明於天人之分,則可謂至人矣」、「故大巧在所不為」、「故君子敬其在己者」、「故君子之所以日進」、「故君子以為文」、「故日月不高,則光暉不赫」、「故人之命在天」、「故錯人而思天,則失萬物之情」、「故道之所善」、「故道無不明」。
    〔2〕王先謙《荀子集解》(台灣藝文印書館印行),書第530頁。
    〔3〕見廖名春《荀子新探》,第199頁。台灣文津出版社印行:大陸地區博士論文叢刊。民國八十三年。
    〔4〕 梁啟雄《荀子簡釋》:〈修身〉篇,書第22-23頁,中華書局1974年港版。
    〔5〕 見拙文:《有關孔子非議「思孟五行」真相的考察》(總論)。(原文題目過長,今改作本題)簡帛研究網,2005年12月30日。
    〔6〕王先謙《荀子集解》:〈賦篇〉,藝文版第755頁。
    〔7〕例如《荀子.臣道》:「奪然後義,殺然後仁,上下易位然後貞,功參天地,澤被生民,夫是之謂權險之平,湯、武是也」
    〔8〕 語譯錄自王森著《“荀子”白話今譯》,第22頁。中國書店,1    995年版。〈不苟〉篇此原文是:「君子寬而不慢,廉而不劌,辨而不爭,察而不激,直立而不勝,堅強而不暴,柔從而不流,恭敬謹慎而容;夫是之謂至文。」
    〔9〕 見〔3〕引書之第125頁。
    〔10〕 廖名春嘗就近人、今人對荀子天道觀的看法,加以研究。有認同,有批判。結論是:荀子的天乃「自然的天」。(見《荀子新探》第五章)但筆者對此觀點不敢苟同。
    〔11〕此「無」字與道家思想關係密切,例如《莊子.天地》就有謂「泰初有無」。
    〔12〕王先謙謂「心」字當為「志」字之誤(見《荀子集解》,藝文版第535頁),說非是。論說將詳本文《餘論》。
    〔13〕《荀子集解》,藝文版第532頁。
    〔14〕廖名春《荀子新探》第198頁。
    〔15〕見拙文「論《易.乾》所表的“天”有中道之修」,第五節。簡帛研究網,2006年2月5日。
    〔16〕此語見《荀子.禮論》。曲者,盡也。(見〈天論〉「曲治」、「曲適」楊注)這表面是指禮的一種文儀文化,但正如〈荀子〉之〈修身〉及〈禮論〉引《詩》稱:「禮儀卒度,笑語卒獲。」禮儀的「末」事,能曲盡數度,令「厚薄」有度(「卒度」),才是教人安心的本要。故〈大略〉篇說:「制禮反本成末,然後禮也。」而這「本」就是「唯天為大」;也是《禮記.禮運》所說「是故夫禮必本於大一」的「大一」,亦即天道的仁。《大戴禮記.盛德》就有語謂:「喪祭之禮,所以教仁愛也。」故《荀子.禮論》說:「……,貴本而親用也。貴本之謂文,親用之謂理。兩者合而成文,以歸大一,夫是之謂大隆。」此說是對禮有本有末的最佳詮釋。而本文此處所引用的「曲容備物之謂道矣」,說的也是本事。筆者亦嘗數引〈盛德〉篇一些有關「德法」的話語,表面斷章,兼似望文生義,其實亦莫不是有本於「天法」而為說。順及。
    〔17〕「盧云元刻本作『精』,王叔岷先生云類纂本百子本並作『精』。作『情』為『精』之借字。」見王忠林《新譯荀子讀本》第363頁引。三民書局印行。
    〔18〕  語譯錄自屈萬里師的《尚書今註今譯》第9頁,台灣商務印書館。所引《書.堯典》原文是:「瞽子,父頑,母嚚,象傲;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姦。」
    〔19〕 見拙著《學校與學術之間》(香港明報出版社,2005年),第275頁。又拙文:《「君子慎其獨也」涵義之新探釋》(下),(二)之第二節。簡帛研帛網,2005年8月10日。
    〔20〕 竹簡釋文編號依照文化出版社的《郭店楚墓竹簡》(1998年5月第一版)。本文所據為梁濤的增錄本。
    〔21〕《荀子集解》,藝文版第525、535頁
    〔22〕 魏啟鵬著:《簡帛五行箋釋》,第120-121頁,萬卷樓圖書有限公司,民國89年。
    〔23〕同〔22〕引書,第153頁。
    〔24〕廖名春《荀子新探》第131-132頁。
    〔25〕今本《荀子》「成」字脫。此據梁啟雄其《荀子簡釋》依久保愛所據宋本韓本校補。
    〔26〕對荀子「分義」之說,將另詳本文之《餘論》。
    〔27〕丁四新《郭店楚墓竹簡思想研究》(東方文化出版社,2000年)第148頁見引作:「不 (患)於心也。」
    〔28〕見池田知久《郭店楚簡“五行”研究》一文(遼寧教育出版社:《中國哲學》第二十一輯,第115頁),曹峰譯。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