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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象解筮的探索(二)


    尚氏说自洽性之考察
    尚先生主要从《易》象的角度展开阐析论证,肯定了《左传》《国语》筮例的确实可信,他曾感慨道:“后之人昌言《易》理,而惮于观象,于是诧此筮(案,指《左传·庄公廿二年》所记之筮)为神异者有之,谓左氏事后造作此筮者有之。岂知周史所谈,皆卦象所明示,彼不过观象深、用象熟,故有此彻悟耳,岂有其他技巧哉!自野文出,象学隐,哆口空谈,以辅融伊川为宗主,岂知皆避难就易之一念误也。观在氏所谈,可恍然矣!”(《周易尚氏学·左传国语易象释》)[2]又道:“岂知此筮,无一字不从象生,杜征南承扫象之后,艮狐震君诸象,既已不知,至唐而象学几尽矣,益茫昧矣。此李鼎祚所以有野文之叹也。学者苟能观象乎,必知左氏筮案,皆平易近人,无一神奇之语,其诧为神奇者,皆野文家之见,不知词从象生也。”《周易尚氏学·左传国语易象释》)[2]考察尚先生对《左传》《国语》筮例的阐释,可以说,尚氏说较之前人确实具有更强的自洽性。
    在二千多年的《易》学史上,阐解《周易》的众多学者及其著作,都离不开立解《易》之例,立例,实际上就是确定阐解的方法。从根本上说,立例都可视为阐释者观念的产物,都是阐解者的主观之于《周易》经典的认识。当然,立解《易》之例,必然离不开对阐释对象——《周易》经典的理解和把握的,只不过是在理解和把握上存在着或正或误、或全或偏、或精或粗的不同罢了。由于《周易》本身特殊性——特殊的象数符号、古奥的卦爻辞所运用的象征手法及其带来的模糊性,就决定了对《周易》的阐释一方面固然有更大、更灵活的空间,另一方面,因歧路多亡羊而容易出现阐释的偏颇。对《左传》《国语》筮例的阐释亦可作如是观。
    关于尚氏说具有较之前人更强的自洽性,也离不开对他所发明的例则(方法)的考察。因毛奇龄也曾以象数方法对《左传》《国语》筮例作过较详尽的阐释,所以我们不妨将毛奇龄解筮的例则(方法)与尚氏说进行比较分析。
    (一)对逻辑起点的考察
    前文已就作为尚氏说的立足点的“《易》象”在阐解筮例过程中的具体内容进行了分析,实际上,无论是解筮还是解《易》,以及注、诂《易林》,尚氏说的逻辑起点始终是统一的,这个逻辑起点就是尚先生反复强调的观点:“《易》辞皆由象生”,“说《易》不可离象”。在《周易尚氏学》卷首《说例》之第一则,尚先生开宗明义道:“韩宣子适鲁,见《易象》与《鲁春秋》。夫不曰见《周易》,而曰见《易象》,诚以《易》辞皆观象而系。《上系》云‘圣人观象系辞而明吉凶’是也。故读《易》者,须先知卦爻辞之从何象而生,然后象与辞方相属,辞而吉,象吉之也;辞而凶,象凶之也,故甲卦之辞不能施之乙,乙卦之辞不能施之丙,偶有同者其象必同,如《小畜》六四、《升》初六,象皆曰‘上合志’;《夬》、《姤》皆曰‘其行次且’是也。且卦爻辞往往上语方吉,下语忽凶,上下语不相属,圣人吐辞为经,能支离如是乎?象所命也。《睽》上九曰‘有豕负塗,载鬼一车’,《豫》九四曰‘朋盍簪’,《剥》六五曰‘贯鱼以宫人宠’,圣人庸言庸行,能好怪如是乎?亦象所命也。至王弼扫象,李鼎祚目为野文,诚以说易而离象,则易辞概无所属,其流弊必至如宋人之空泛谬悠而后已。兹编所释,首释卦爻辞之从何象而生,辞与象之关系既明,再按象以求其或吉或凶之故,还易辞之本来。”在《左传国语易象释》的《绪言》中,尚先生也同样阐发道:“《易》之为书,以象为本,故《说卦》专言象以揭其纲;《九家逸象》、《孟氏逸象》一再引其绪;而象学宏深博大之义,唯《系辞》能发挥之。《系辞》云:‘《易》者,象也。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是故夫象,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形容、象其物宜,故谓之象。象也者,像此者也。’按:‘像此者’,不惟万物像之,即万事亦无不像之。《说卦》所言‘乾健坤顺’诸事是也。故又曰:象事知器;又曰:立象以尽意;盖天下万物万事之意,无不包涵于《易》象之中,故能尽意。此言立象之本也,所本维何?本于仰观俯察也。又曰:‘圣人设卦观象,系辞焉而明吉凶。’夫曰观象系辞,则今之《易》辞,固皆古圣人瞪目注视卦象而为者也。《易》之卦爻辞既由象而生,后之人释卦爻辞而欲离象,其不能识卦爻辞为何物,不待智者而决矣!……盖《易》之为学,至王弼为一转关。王弼以前注《易》者,无不言象,而《焦氏易林》则无一字不从象生,且于易用正象、用覆象、伏象之法无不依样揭出,虽不明注《易》,愚以为能注《易》者,莫详于焦氏也!再溯之春秋人言《易》者,亦无一字不根于象,且于易用正、用互、用覆之法,亦无不依样揭出,而以《谦》为谗、为有言,于是《周易》正、覆象并用之妙,为二千年人所误解者,遂划然冰释,开易林神妙之门,处处取法。”尚先生以经典为理论依据,强调《易》象乃解《易》之第一要素,并以此为逻辑起点建立起尚氏说。
    至于毛奇龄解筮的逻辑起点,其《春秋占筮书·序》称:“《周易》筮书也,《周官》占人以八颂占,卜词即以八卦占,筮词因之。别设筮人掌‘三易’以辨九筮,使占人占《易》,皆有成法;而惜乎其书不传,惟《春秋》诸传,间存两词。其在卜词,如《陈敬仲奔齐传》所云‘凤凰于飞,和鸣锵锵’是也;而在筮词,则如《陈敬仲初生传》所云‘观国之光,光远而自他有曜’是也。今焦契不作,垂氏之卜词可无问矣,独是筮关《周易》,其词、象、变、占,实出羲、文、孔子三圣所授受,故每蓍,筮词辄屈折幼眇,随其事之端末,而言之明明、指之凿凿。”可见,毛氏是认为“占人占《易》,皆有成法”,所以他的解筮,就与求出他所理解的“占《易》之法”相互联系、相互依存。
    (二)对推论过程的考察
    逻辑起点的建立固然是理论阐释的关键所在,但是,欲建立言之成理的一家之说,在有了逻辑起点的“基石”后,还要有其合乎逻辑的展开。尚氏说在推论过程中,坚持将“《易》辞皆由象生”,“说《易》不可离象”的观点并一以贯之。本文第二节已对尚先生以象解筮的具体内容和方法作出了详考,其说的确是“无一语离象”的。下面,再举笔者感触尤深的二例强调:其一,在“秦筮与晋战”的筮例中,有“岁云秋矣”一语。杜注称“周九月,即夏七月孟秋也”,以为实言秦与晋战之季节,其说可通,但尚先生却仍以象解说:“此处杜注仍不免疏。‘岁云秋矣’者,以兑为秋,仍取卦象,非泛言也。杜注谓周九月,即夏七月孟秋也,而不言兑。又《易林》以震为岁,岁亦卦象。”其二,在《左传国语易象释·晋献公筮嫁伯姬于秦》注中,尚先生解说“西邻”、“六年”等语,亦不离《易》象,也用互卦为说:“兑为西,互离为邻,故曰‘西邻’;震主爻互坎,坎数六,故曰六年。”按一般的理解,秦国在晋国的西边,“西邻”可理解为实指地理方位,但尚先生仍寻绎出《易》象的根据。尚氏说推论过程的一致性确实是异乎寻常的。
    反观毛奇龄解筮的推论过程,虽则有“予作《仲氏易》,就五易以衍三易,曰变易、曰交易、曰反易、曰对易、曰移易;且作《推易始末》,立十筮以括九筮,曰名、曰义、曰象、曰方位、曰次第顺递、曰大小体、曰互体、曰时、曰气、曰数目、曰乘承敌应”(毛奇龄《春秋占筮书·序》)[1]的一套展开内容,但详细推敲之下,却不难看出,“就五易以衍三易”也好,“立十筮以括九筮”也好,往往是因解例之需而立法,立一法仅解一、二例,普适性不足,推论立说不无繁杂乃至牵强之弊。
    (三)对佐证材料的考察
    “言之成理”还需要“持之有故”的佐证材料的支持。尚氏说以深探《易》象为要义,为核心,其所发明之失传《易》象、内外卦象、互象、覆象、正覆象、伏象、正伏象、半象、大象等一百二十余例应用规律,在探究寻绎过程中必定离不开佐证材料。从论据与论点的关系上看,一方面,对材料的选取和运用,选取运用者具有一定的主观性与某种自由度,所谓“六经注我”是也;但另一方面,材料本身也有制约作用。尚先生所选取和运用的材料,首先当然是《周易》经传本身,用以自证。但是,在尚先生看来,因象学失传已久,《周易》经传本身无法提供寻绎失传《易》象的材料,所以他又主要是从先秦汉魏的古籍中去揽精发微,如他所称,所取资以佐证的材料来源有:(1)《左传》《国语》的筮例。尚先生称:“说《易》之书,莫古于《左传》《国语》,其所取象,当然无讹,乃清儒信汉儒,而遗《左》《国》。坎变巽,左氏曰:‘夫从风。’以坎为夫也;曰‘震车也’,曰‘车有震武’,以震为车为武也;震变离,曰‘车说其輹’,以震为輹也;尤要者,《明夷》之《谦》,即离变艮,左氏曰‘当鸟’,是以艮为鸟也,鸟黔喙也,于是《小过》飞鸟之象有著,乃后人于此象均不识,依汉儒以震为夫,以乾为武。夫易师莫先于左氏,其可信较汉儒为如何?!”(尚秉和《周易尚氏学·说例》)[2](2)《逸周书·时训》。尚先生称:“《时训》为《逸周书》之专篇,书云周公所作,其气候皆以卦象为准,故《卦气图》与《时训》不能相离,其所准易象,与易经所关最钜。如于《屯》曰‘雁北乡’,以《屯》上互艮为雁;于《巽》曰‘鸿雁来’,亦以巽为鸿雁,而《渐》之六鸿象得解;以艮为蛤为蜃,艮外坚故与离同象,而易之贝象龟象得解;以兑为斧,以艮为巢为鹰,皆赖以解。易而用覆象半象尤精,如于《复》曰‘麋角解’,震为鹿,艮为角,角覆在地,故曰解;于《鼎》下曰‘半夏生’,离为夏,巽为艸,初二半离,故曰半夏,而昔儒无知者(除《易林》外)。”(尚秉和《周易尚氏学·说例》)[2](3)《焦氏易林》。尚先生称:“后儒皆知其言易象,然以象学失传之故,莫有通其义者。如以坤为水,以兑为月,以艮为火,以巽为少妻,以兑为老妇,以正反兑、正反震为争讼(争讼即有言),为《说卦》所无,说者因误解经,而失其象,故于《易林》亦不能解。愚求之多年,亦无所入,后读《蒙》之《节》云:‘三夫共妻,莫适为雌;子无名氏,翁不可知。’因《节》中爻震、艮,上坎三男俱备,故曰‘三夫’,只下兑为女象,故曰‘三夫共妻’,震为子,艮为名为翁,上坎为隐伏,故曰‘无’,曰‘不可知’,字字皆从易象生。”(4)前人所言先天卦象之说。尚先生称:“解经惟求其是而已,无所谓派别。自王弼扫象,以野文说易,兴于唐而大盛于宋,风气所播,观象系辞之义,至是遂亡。然如邵子之先天卦位,与易经合(《既济》以离为东,坎为西),与最古易师之《左传》合(离变乾而曰敬如君所),与汉儒合(《易林》多用先天象,康成注《月令》明言巽在未方),易学得是,经始大明,则不能不重也。兹编概不敢盲从毛黄诸俗说,以言先天象为戒。”(尚秉和《周易尚氏学·说例》)[2]尚先生在他的《易》象的寻绎探究过程中,每发明一解《易》之例,必选取相当的材料为佐证,且注意进行互为贯通、相资为用的证明,避免“孤证无凭”的论证。而毛奇龄解筮的佐证材料却难免有过于主观随意的成分。例如,在《春秋占筮书》中,毛奇龄引“东汉永建三年,立大将军梁商女为贵人,筮之,亦得《坤》之《比》”的筮例并作妙解,却为李镜池所讥讽(李镜池《周易探源·左国中易筮之研究》)[6]。
    尚先生屡叹“象学宏深博大”,而他的寻绎探究,则在所限定的“以象解《易》”、“以象解筮”的范围内实现了阐释的有效性。这种阐释的有效性,表现在对前人难以解说或曲为之解的关于易辞、筮词的种种疑问,给予持之有故、言之成理的一家之说,而且表现在其解说与其例则的协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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