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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齐勇《中华人文精神及其当代价值》(3)


    特点之三:中华人文精神不与科学相对立。
    中华人文精神与价值理念非但不排斥科学,反而包容、促进了科学技术的发展。近百年来,对于中国传统文化,人们普遍有两种误解。第一种误解,即是认为中国传统文化是泯灭人的创造性的,是束缚人的自主性和创新精神的。第二种误解,就是认为中国传统文化是反科学的,至少是阻碍科学技术之发展的。这两种误解都需要予以澄清。当然,具体地辨析中国文化在不同时空的发展过程中的正负面的价值,不是本文的任务,这也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清楚的。我在上面阐述中华人文精神特点之二时,正面地回应了第一种误解。这里,我们借助于正面的阐述来回应第二种误解。
    中国人文精神并不轻视自然,亦不排斥技艺。对于中国古代科技的发展及其独特的范式的研究,我们应当有独特的视域,而不宜以西方近代科学作为唯一的参照。李约瑟的研究尽管还有不少可以商榷之处,但他的慧识是摆脱了“西方中心论”,正确估价了中国古代的宇宙观念、思维方式的特异之处,以及中国古代科学技术实际上做出的绝不亚于西方的贡献。中国人取得了那么多令世人瞩目的发明创造,闪烁着惊人的智慧。“在希腊人和印度人发展机械原子论的时候,中国人则发展了有机宇宙哲学。”[19] 普里高津也曾引用李约瑟的观点,指出与西方向来强调“实体”的看法不同,“中国的自然观则以‘关系’为基础,因而是以关于物理世界的更为‘有组织的’观点为基础的。”“中国传统的学术思想是首重于研究整体性和自然性,研究协调与协和”;“中国思想对于西方科学家来说始终是个启迪的源泉”。“我相信我们已经走向一个新的综合,一个新的归纳,它将把强调实验及定量表述的西方传统和以‘自发的自组织世界’这一观点为中心的中国传统结合起来。”[20] 重整体、重系统、重关系的思维范式,重实用、重国计民生的行为方式,给我国古代自然科学和技术的发展所带来的成功的一面,我们应当有清醒而充分的认识。当然,我们也不讳言其局限性。
    有一种看法,以为重人生、重道德的中华人文精神就一定会轻视自然、排斥科学,这也是需要辨析的。以中国宋代最著名的人文学者,也是最遭今人误会与咒骂的朱熹为例。朱子的“格物致知”中的“物”,既包含了伦常之事,又包含了自然之物。其“理一分殊”的命题,既重视宇宙统一的“理”,又重视部分的“理”和各种具体的“理”及其相互间的关联。其前提是在“物物上穷其至理”。“上而无极太极,下而至于一草一木一昆虫之微,亦各有理。一书不读,则阙了一书道理;一事不穷,则阙了一事道理;一物不格,则阙了一物道理。须着逐一件与他理会过。”[21] 朱子的理学既重人伦,又重天道,肯定自然,肯定科技的价值,他自己在天文、地质、农学上都有贡献,甚至对浑天仪、水力驱动装置等有浓厚的兴趣。[22]
    以上概述的中华人文精神的三个特点又是相辅相成的。 
        三、中华人文精神的当代价值
    如前所述,中国经典如“六经”,是在天、地、人相互贯通的背景下,重天、重地又特重“人”与“人道”的,与西方思想家所说人类思想的发展,首先重“神”,其次重“自然”,最后才注重“人”的理路并不相一致。西方人文精神的远源是希腊、罗马,但真正形成一整套的人文主义,则是在文艺复兴时代。文艺复兴时代的人文主义主要是针对中世纪宗教的。人文主义确实把人的肉体与精神从宗教权威下解放出来,人们谓之为人性的复苏与人的自觉。欧洲早期的人文主义摆脱了神性的宰制,肯定世俗功利的追求,肯定人的情欲、情感,肯定物质的自然界。经过十八世纪德国的新人文主义、二十世纪的科学的人文主义、宗教的人文主义、存在主义的人文主义诸思潮的发展[23],目前西方人文学界的主潮不再是针对“神性”,而是针对“物性”,即针对着科技和商业高度发展所导致的“物”的泛滥和“人”的异化。近代西方思想的发展,从讲神而讲人,讲人而只讲纯粹理性,讲意识、经验,再以下就讲生物本能、生命冲动。人认识到“物”的重要,思想也外化到了极至,物质讲到极至,思想和精神要不再堕落,就必须回过头去找宗教、找神。例如宗教人文主义认为,近代以来的文明社会,带来了人的精神的世俗化与物化,使人的高级的精神生活、灵性生活的品质日益下降。马利坦(Maritain)批判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的人类中心主义,使人逐渐离开了神与神圣性,这是人自身的堕落的开始。存在主义反对人类科学(包括社会科学)把人自身客观化、外在化,反对人们在与物、商品、理性机器等的关系中,在生产物质财富的活动中,丧失了真正的内在的主体性。现代社会视人如物,以驾驭机械的态度对待人。手段变成了目的,而作为目的的人变成了工具,变成了符号、号码。人被他人和自己抽象化为一个非真实的存在。因此,当代西方的人文学者所讲的人性,已不是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时所讲的异于神性的人性,而是异于物性的人性。甚至他们中的一些人主张回到人与神的合作,以拯救人的堕落。这就包含了西方宗教精神的再生。这当然不是回到中世纪的宗教的负面,这些负面已经过近代文化的洗礼,这是要借助宗教精神来避免人的再度沦落(即功利化、工具化、异己化、物化)。西方马克思主义、文化批判思潮所批评的,正是科技至上导致的“工具理性”的过渡膨胀或“理性的暴虐”对人的奴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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