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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述、作”之义与文化的继承性 (二)


    其实,“回归”、“复古”,是文明的一个必然内在的向度。西方文化亦包含着这一向度。《新
    约》的福音书里记耶稣的话说:“你们若不回转,变成小孩的样式,断不得进天国”,就表明了
    这一点。不过,在西方文化中,“回归”与“前行”这两个向度是分裂为二的,或者说是二元互
    补性的。西方哲学代表着一种科学的精神,其方向是“前行”的。所以,西方哲学的发展,总是
    取以一种体系否定前一种体系的方式。其对人的存在的理解,所重不在其历史性。中国思想的发
    展则不同。在中国学术文化的传统中,思想家必首先是史家,是古代经典的阐释者。通过经典的
    阐释以关涉现实,以接续传统与未来,成为中国古代学术文化发展的主要方式。这一学术文化的
    发展方式,即滥觞于孔子。在这个学术文化的传统中,前述两个向度相互统合为一体,历史性成
    为人的存在的一个显性特征。人生活于现实中,同时,亦处身于自身的历史和传统中。处身于历
    史和传统,亦即处身于“文”之前行与“质”之“归本”的张力关系中。孔子的“述而不作”,
    即根据于对人的这种历史性的理解。
    孔子生当春秋“礼坏乐崩”,斯文将丧之世,其志在华夏礼乐文明之重建,其势不能不有所
    “作”。孔子言仁道,即其所“作”,孟子继之以“性善论”,亦可称之为“作”。但孔子之
    道,“祖述尧舜,宪章文武”(《礼记·中庸》);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孟子·滕
    文公上》)。这“作”,不是象康德所说的“人为自然立法”,或站在一个无生命的、机械的自
    然(质)之外任意对自然施之以“文”或“法”;亦非以一“客观”或对象化立场面对传统对之
    予以分析、评断而有所创制,而是处身于历史与传统之中而对文化生命的继往开来之参与。清人
    焦循作《述难》,以为孔子述作之义,在于能得古人之“心”与“道”。其说曰:“述其人之
    言,必得其人之心;述其人之心,必得其人之道。”(15)孔子“信而好古”,意在寻求贯通古
    今的一贯之道。孟子更强调要论世知人而“尚友”古人:“尚论古之人。颂其诗,读其书,不知
    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孟子·万章下》)可见,“述古”非止于读书,
    更要了解经典所产生的那个时代,与古人交朋友。孔子追踪三代之礼,乃亲至杞、宋而征(体
    察)之(16),此亦即孟子所谓“尚友”之义。与古人交朋友,所重不在其“言”,而重在“得
    其人之心”,“得其人之道”,即重在文化之生命精神上的沟通与契合。这古今的贯通,所体现
    者,实即质与文自然与文明的连续。质文之连续,亦即天人之合一。《礼记·乐记》论述作云:
    “知礼乐之情者能作;识礼乐之文者能述。”又:“穷本知变,乐之情也;著诚去伪,礼之经
    也。”“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明于天地,然后能兴礼乐也。”是述作一本
    于天地自然之真实。在孔子看来,质文之连续,天人之合一,既是人的道德生命之真实内容,亦
    是文化生命之真实内容。这里讲质文、天人,不是在作逻辑分析。因为,人处身于历史之前行与
    归本的张力关系中,亦即真实地拥有这质文、天人之连续。司马迁述其治史之志业云:“亦欲以
    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报任少卿书》)借用史公此语,我们可以很好地
    理解孔子述作之精神。“通古今之变”,言史。这史,乃承载着天人质文连续(“天人之际”)
    之文化生命。“成一家之言”,是“作”。这“作”,亦依对历史文化之契会而有。历史文化,
    总是因时而进,日新日化,故每一时代必有其“作”。此即今人所说,文化是人的创造。同时,
    文化乃表现为一质、文之张力关系中的生命连续,古今为一“道贯”,故这“作”实亦“不
    作”。文化总是作为“传统”以此“不作”之“作”的方式活在我们之中的东西,这正是我们总
    能有所“作”的原创性之“本”。孔子的“述而不作,信而好古”,即是这样一种强调历史之生
    命连续性的文化阐释原则。
    杜维明先生在一次演讲中指出,“源远流长的中华民族文化,其现代的记忆非常短暂,而且断裂
    性很强……历史的断裂,尤其现代史的断裂,使得文化中国的精神资源没办法积累。”(17)这
    是现代中国文化一个很值得注意的现象。这个“断裂性”和历史“记忆的短暂”,造成了中国文
    化人文和精神资源积累与原创性的不足。现代中国文化的建设已历近一个世纪,至今收效甚微,
    这恐怕是一个主要的原因。由此看来,孔子“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的文化阐释原则,在今天的
    文化建设中仍有其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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