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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里士多德的“德性”与孔子的“德”之比较(二)


    二、亚里士多德的“德性”
    德性是亚氏伦理学的一个重要概念,要明白它的意思,必须对它的来龙去脉有所了解。亚氏伦理学是以目的论(teleology)开头的。人的每一种行为都是要达到“好”,或者叫“善”(agathon,英译good)这个目的。但是目的多种多样,有些目的是达到别的目的的手段;在这些目的之中必有一个最后的目的,即为了它自身而追求的目的,这就是“善自身”,或者叫做“最高的善”。“最高的善”又叫“幸福”(eudaimonia,英译happiness)。我们选择幸福不是为了其他的目的而是为了它自身。
    幸福又是什么呢?一把刀使起来锋利,一个奏笛者笛声优美,说明这把刀和这个奏笛者的优点或长处(arete)得以发挥,它(他)的功能(活动)得以实现。人的功能是什么?不是他的动物性部分[25]而是特有的功能——理性活动。因此,幸福就是这部分功能的实现。用亚氏的话来说幸福是“一种合乎完满德性的(灵魂的)实现活动。”(“灵魂的”三字系笔者根据英译本所加)(《尼伦》第26页)注意,这里提到了“灵魂”和“理性”两个概念。人是理性的动物,这是古希腊哲学的一贯的主张。但是情况复杂的是,人又不是完完全全理性的。亚氏分析了人的灵魂,根据他的观点(《尼伦》第28-29页)我们制作了一张示意图:
    
    这张图说明亚氏的灵魂论有明显含糊之处:非理性部分“分有理性”;理性部分又有所谓顺从的部分。这一点我们下面再说。
    亚氏对德性的分类正是根据灵魂的区别来规定的。他说:“德性也要按照灵魂的区别来加以规定。我们指出,其中的一大类是理智上的德性,另一大类是伦理上的德性。”(《尼伦》第29页)又说:“德性分为两类:一类是理智的,一类是伦理的。理智德性主要由教导而生成,由培养而增长,所以需要经验和时间。伦理德性则是由风俗习惯沿袭而来,因此把‘习惯'(ethos)一词的拼写方法略加改动,就有了‘伦理'(ethikee)这个名称。由此可见,对于我们,没有一种伦理德性是自然生成的。……我们的德性即非出于本性,也非反乎本性生成,而是自然地接受了它们,通过习惯而达到完满。”(《尼伦》第30、31页)
    看了这两段话,也许还是不明白什么是“理智德性”和“伦理德性”。上面的示意图告诉我们,亚氏的理性是有层次之分的,其中高级的部分是“较纯的理性”(笔者的总结,不是亚氏原文)。根据《尼伦》后面第六卷和第十卷的论述,它还有最高级的部分,这就是“理智”(νου?,nous,直译为“努斯”)[27],能够直接理会原始公理、终极对象的部分,所以又称“直观理性”。此外还有从原始公理出发进行逻辑推理的理性,即推论的理性(discursive reasoning)[28],又称“逻辑理性”。所谓“理智的德性”就是指这两部分理性的arete,它的功能的实现就是幸福。
    那么,什么是“伦理德性”呢?它与理性有什么关系呢?首先,它与行为有关,没有行动根本谈不上伦理德性。亚氏说:“他必须有所知……(但是)对德性来说知的作用是非常微弱的,而其他条件却作用不小,而且比一切都重要。”(《尼伦》第36页)这里所说的“知”,英译为knowledge[29],与我们平日理解的“知识”有所不同,是指由直观理性和逻辑理性而得到的知识。“德性”不在于“知”而在于行动。他说:“有些人却什么合乎德性的事情都不去做,躲避到道理言谈中[30],认为这就是哲学思考,并由此而出人头地。这正像病人们,很认真地听医生所说的话,却不做医生所吩咐做的事。”(《尼伦》第36页)举个例子,节制是一项德性,如果你知道什么是节制,甚至说得头头是道,这并不能说明你具备节制的德性;而且,就算你做了一次节制的事,也同样不能说明;你必须多次做节制的事情,并最终形成习惯才行。在这个过程中间,风俗习惯的作用就显得非常重要。风俗习惯是社会公认的道德准则,是人人所应当遵守的。比方在一个习惯节俭的社会里,成员很容易养成节俭的习惯;在一个讲究孝道的社会里,不孝被公认为大逆不道,那么人们就不敢轻易忤逆父母。这样我们就明白亚氏为什么把这类德性称为“伦理德性”了。
    其次,以上亚氏为了强调“伦理德性”的实践性,认为它与理性的关系不大,但是亚氏还是认为它与理性有密切的联系,这里多少有些含糊其词。在第六卷中,亚氏重新将灵魂中的理性部分划分为二:“一部分我们用它来思辨那些具有不变本原的存在物,另一部分我们用它来思辨那些具有可变本原的存在物。”(《尼伦》第130页)前者不关涉行为,只有真与假的问题,没有善与恶的问题;后者与行为相关,因为行为正是变化的东西。人的行为是以选择开始的,而选择的始点是欲望和理性。因此既有真假又有善恶的问题。(《尼伦》第131页)在第六卷中亚氏反复强调德性与理性的联系。他说:“苏格拉底认为德性就是理性(因为全部德性都是知识)。而在我们看来德性伴随着理性。”(《尼伦》第146页)所以,亚氏提出了“实践智慧”的概念,苗力田先生译为“明智”(phronēsis,英译为practical wisdom,或prudence),“实践智慧”就是人发挥其“伦理德性”的结果。
    总的来说,亚氏认为伦理德性与理性密切相联系。从这里可以窥见希腊哲学的理性主义特征。
    下面我们看德性的定义。要提醒的是,以下所说的德性除非特别说明均指“伦理德性”。亚氏认为:“人的德性就是一种使人成为善良,并获得其优秀成果的品质。”[31](《尼伦》第38页)德性不是感受,如快乐、恐惧等,也不是行为本身,但是与两者都有关。在感受和行为中,存在着过度和不及。在这两者的中间就是德性。因此,“德性就是中道,是对中间的命中。”(《尼伦》第39页)所谓命中中道是指“在应该的时间,应该的情况,对应该的对象,为应该的目的,按应该的方式……”(《尼伦》第39页)因此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在每一件事物中找到中间,这是种需要技巧与熟练的功夫。”(《尼伦》第46页)而且“是很难用什么原理规定的。”(《尼伦》第47页)在其著作中,亚氏讨论了许多德性,这些德性都是过度和不及的中道,详见下表(《优伦》第380-381页)[32]:
    
过度不及(不足)中道
易怒无怒温和
鲁莽怯懦勇敢
无耻羞怯谦谨
放荡冷漠节制
忌妒(无名称)义愤
牟利吃亏公平
挥霍吝啬慷慨
虚夸谦卑实在
谄媚傲慢友爱
卑屈顽固高尚
娇柔病态坚韧
自夸自卑大度
放纵小气大方
狡诈天真明智

    三、亚里士多德的“德性”与孔子的“德”之比较
    先从前面几位译者的意见说起。汪子嵩等在上文所引的那段文字中说arete可指任何事物的特长、用处和功能。这是它的本义。亚氏在《尼伦》中说:“眼睛的德性,就意味着视力敏锐。马的德性也是这样,它要马成为一匹良马,并且善于奔跑,驮着它的骑手冲向敌人。”(《尼伦》第38页)此句中的“要马成为一匹良马”英译为“makes a horse both good in itself and……”[33]无独有偶,《论语》也说到了马的“德”。《宪问》:
    子曰:“骥不称其力,称其德也。”(注:郑曰:德者,调良之谓。)(《正义》第590页)
    钱穆先生说:“骥,善马名,一日能行千里。然所以称骥,非以其力能行远,乃以其德性调良,与人意相和协。人之才德兼者,其所称必在德。然亦无无才之德。不能行远,终是驽马。性虽调良,不获骥称。”[34]孔子之所以称马有“德”,前提是此马善奔跑,再加上马本性驯良“与人意相和协”。孔子在此章强调的是后者。
    可见,亚氏与孔子的观点有同有异。同的是:他们都认为马的“德”或“德性”包括两个方面:善跑和本性良好。不同的是:孔子借马说人;亚氏作事实上的分析,认为马就是有马的“德性”。
    钱先生的解释有一点值得我们注意,儒家所说的“德”是以“才”为前提的,即“无无才之德”。也就是说,一个平庸之人是谈不上“德”的。从另一个方面说,有了“德”,一个人的“才”才能更好地发挥。总之,在儒家看来,“德”与“才”不能截然分开,二者相互促进、相得益彰。
    上文已论,“德”本为“惪”,从心。因此,一般来说,儒家的“德”并不用来指非人的东西。苗力田先生说“玉有五德”,根据大概是《礼记·玉藻》的“君子于玉比德”[35]和《礼记·丧服四制》的“君子比德于玉”[36]。很明显,这是拿玉比喻君子之德,并不是说玉本身有五德。至于“鸡有五德”,出自《韩诗外传》(卷二)[37]。说的是田饶事鲁哀公不被重用之后讲的一番牢骚话。他确实说“鸡有五德”——“文”、“武”、“勇”、“仁”、“信”。可是这些正是儒家所赞成的君子所当具备的美德的一部分;而且田饶的这番话借鸡和黄鹄来说自己要走人的理由。因此,田饶的意思与其说鸡有五德还不如说他自己具备这五德。如果按照亚氏的arete的意思,鸡的“德”应当是鸡本身具备的特长,而不应同人的德搅在一起。
    有趣的是,苗先生说勇字从力甬声,并且说arete一词从战神Ares而来[38],意思是希腊人的arete尚力,这对我们很有启发。在上古社会中,生存是第一位的,故重视勇。不过,这里有一个小的差异。勇字确实从力,一说从戈、用;但是还有一说:勇的古文从心,即写作“恿”[39]。段注:“勇者,气也。气之所至,力亦至焉。心之所至,气乃至焉。故古文勇从心。”[40]桂馥引《灵枢经》:“勇士者,怒则气盛而胸张,肝举而胆横,眥裂而目扬,毛起而面苍,此勇士之由然者也。”[41]可见,中国古人更强调勇的气、心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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