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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儒教的形成 (2)

 宗教都主张有一个精神世界或称为天国、西方净土,宗教都有教主、教义、教规、经典,随着宗教的发展形成教派。在宗教内部还会产生横逸旁出的邪说,谓之“异端”。儒家则不讲出世,不主张有一个来世的天国。这是人们通常指出的儒家不同于宗教的根据。 
    但是我们应当指出,宗教所宣扬的彼岸世界,只是人世间的幻想和歪曲的反映。有些宗教把彼岸世界说成仅只是一种主观精神状态。在中国的历史上,隋唐以后的佛教、道教,都有这种倾向。以影响最大的禅宗为例。中国出现过许多宗派,禅宗受中国封建文化影响最多,他们宣称“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听说依此修行,西方只在眼前”(《坛经》)。禅宗主张极乐世界不在彼岸而在此岸,不在现实生活之外,就在现实生活之中,所谓出家、解脱,并不意味着离开这个世界到另一个西天。在日常生活之中,只要接受了宗教的世界观,当前的尘世就是西天,每一个接受佛教宗教观的众生即是佛,佛不在尘世之外,而在尘世之中。
    宋明理学吸收了禅宗的这种观点。虽然它不讲出世,不主张有一个来世的天国,但是却把圣人的主观精神状态当作彼岸世界来追求,这和禅宗主张在尘世之中成佛是完全相同的。
    程颢的《定性书》被宋明理学家公认为经典性的权威著作,这种“定性”与佛教禅宗的宗教修养方法一脉相承,所谓“动亦定,静亦定,无将迎,无内外”(《定性书》),即是禅宗的“运水搬柴,无非妙道”。把人性区别为“义理之性”与“气质之性”,“人欲”又是挟“气质”以具来的罪恶,实质上是宗教的“原罪”观念。程颐的《颜子所好何学论》是一篇典型的宗教修养方法论,是一篇宗教禁欲主义的宣言书。张载的《西铭》也是一篇歌颂“天地君亲师”的儒教宣言,他认为人生的一切遭遇天地早安排定了,享受富贵福泽是天地对你的关怀,遭受贫贱忧戚,是天地对你的考验。天地与君亲本是一家人。二程教人主敬,程颐终日“端坐如泥塑人”。“存天理,去人欲”更是一切唯心主义理学家全力以赴的修养目标。他们所谓“天理”,无非是封建宗法制度所允许的行为准则,内容不出“三纲”、“五常”这些儒教教条。儒教追求的精神境界更偏重于封建道德修养,巩固宗法制度。儒教的孝道除了伦理意义外,还有宗教性质。见《孝经》。儒教没有入教的仪式,没有精确的教徒数目,但在中国社会的各阶层都有大量信徒。儒教的信奉者决不限于读书识字的文化人,不识字的渔人、樵夫、农民都逃不脱儒教的无形控制。专横的族权,高压的夫权,普遍存在的家长统治,简直像毒雾一样,弥漫于每一个家庭,每一个社会角落。它像天罗地网,使人无法摆脱。
    宋明理学所普遍关心并反复辩明的几个中心问题有“定性”问题、“义理之性”与“气质之性”的问题、“孔颜乐处”问题、“主敬”与“主静”问题、“存天理,去人欲”问题、“理一分殊”问题、“致良知”问题,等等。这些问题虽以哲学的面貌出现,却具有中世纪经院神学的实质和修养方法。看起来问题虽多,最后都要归结到“存天理,去人欲”这个中心题目上来。
    宋明理学各家各派,不论是政治上进步的、保守的、唯心的、唯物的,都在围绕一个中心问题阐述自己的观点:如何正确处理(对待)“天理”与“人欲”的关系。它不是一个哲学问题而是一个神学问题,即如何拯救灵魂,消灭“罪恶”,进入“天国”(理想的精神境界)的问题。中国哲学史涉及社会伦理思想的特别多,而涉及自然的比较少,这也是被中世纪封建社会的特点所决定的。欧洲中世纪的哲学是神学的奴婢,它的注意力也不在认识自然界而在拯救人类的灵魂。恩格斯指出,特别在近代才突出思维与存在、精神与物质的关系问题“全部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的重大的基本问题,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219页。着重号为作者所加。——编注),古代不是这样,那时是靠天吃饭,是自然的奴隶,也就没有能力摆脱神学的束缚。西方中世纪神学的中心观念是“原罪”,中国中世纪神学的中心观念是“存天理,去人欲”。这不是谁抄袭谁的,而是封建社会的共性决定了的。只要是中世纪封建社会,必讲天理人欲之辩。只是欧洲有欧洲的讲法,印度有印度的讲法,中国有中国的讲法。
    在资本主义出世以前,人们都受神的统治,神学笼罩一切。因为中外中世纪的经济是封建经济、小生产的自然经济,靠天吃饭。物质生产要靠天,精神上就不能不靠天。人们不能摆脱宗教这个异己的力量,统治者则充分利用牧师这一职能来维持其统治。由于这个原因,封建社会里的唯物主义阵营在实力上无法与唯心主义阵营旗鼓相当,唯物主义者总不能摆脱宗教和唯心主义的巨大影响。欧洲中世纪宗教和教会具有垄断一切的势力,曾经发生过唯名论与唯实论的争论,唯名论属于唯物主义阵营,但要披上宗教的外衣。后来18世纪法国唯物主义者则是踢开上帝,抛开神学的外衣,大讲无神论。像斯宾诺莎实质是唯物主义者,还保留着“神”这个外壳。中国哲学史上提出唯物主义观点的思想家,如宋代的陈亮、明代的王廷相、清代的王夫之、颜元、戴震等人都在不同的领域对儒教的某一方面的问题有所抨击。他们给“人欲”以合法的地位,主张唯物论,反对唯心论,这都不符合儒教的原则。与正统的儒教——程朱陆王的理学在哲学路线上相对立,但他们都抛不开孔子,摆脱不了六经,他们都自称得到孔子的正统真传,假借孔子、孟子的衣冠来扮演革新儒教的角色。他们对孔子这位教主则不敢怀疑。明代的李贽曾提出过“不以孔子之是非为是非”,这是他敢于突破藩篱的地方,他怀疑的限度只限于孔子的个别结论,而不是怀疑孔子这个教主,更不是要打倒孔子。他竭力抨击那些口诵圣人之言、败坏封建纲常的假道学假圣人之徒,他提倡忠孝仁义,维持封建宗法制,他是爱护这个制度的孤臣孽子。李贽对佛教五体投地,他是儒教异端,而不是反封建的英雄。
    宋明理学体系的建立,也就是中国的儒学造神运动的完成,它中间经过了漫长的过程。儒教的教主是孔子,其教义和崇奉的对象为“天地君亲师”,其经典为儒家六经,教派及传法世系即儒家的道统论,有所谓十六字真传“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尚书·虞书》)。儒教虽然缺少一般宗教的外在特征,却具有宗教的一切本质属性。僧侣主义、禁欲主义、“原罪”观念、蒙昧主义、偶像崇拜,注重心内反省的宗教修养方法,敌视科学、轻视生产,这些中世纪经院哲学所具备的落后宗教内容,儒教应有尽有。
    佛教禅宗曾把僧侣变成俗人,以求得与中国的封建宗法制度配合;儒教则把俗人变成僧侣,进一步把宗教社会化,使宗教生活、僧侣主义渗透到每一个家庭。有人认为中国不同于欧洲,没有专横独断的宗教;我们应当看到中国有自己的独特的宗教,它的宗教势力表面上比欧洲松散,而它的宗教势力影响的深度和广度、控制群众的牢固性更甚于欧洲中世纪的教会。欧洲中世纪设有异教裁判所,中国的儒教对待叛道者使用的教条教规也是十分严酷的。凡是触犯了封建宗法规范,被认定为大逆不道、逆伦灭理的,可以在祠堂里当众处置,直到死刑。更重要的一个手段是“以理杀人”。被儒教残害的群众,连一点呻吟的权利也被剥夺干净,丝毫同情、怜悯也得不到。千百年来,千千万万男男女女无声无息地被儒教的“天理”判了死刑。儒教“视人之饥寒号呼、男女哀怨,以至垂死冀生,无非人欲”(戴震:《孟子字义疏证》),必尽除之而后快。真是“杀人如草不闻声”,精神的镣铐比物质的镣铐不知道严酷多少倍。
    董仲舒对孔子的改造,已经使孔子的面目不同于春秋时期的孔丘。汉代中国封建社会正在上升时期,统一的封建王朝继秦朝以后,富有生命力,配合当时的政治要求而形成的儒教虽有其保守的一方面,但也有积极因素。宋明以后,中国的封建社会已进入后期,出现的资本主义萌芽都不幸没有得到正常发展的机会。宋明封建王朝的统治者推动儒教的发展,朱熹对孔子的改造,与孔子本人的思想面貌相去更远。如果说汉代第一次对孔子的改造,其积极作用大于消极作用,那么宋代第二次对孔子的改造,其消极作用则是主要的。
    儒教限制了新思想的萌芽,限制了中国的生产技术、科学发明。明代(16世纪)以后,中国科技成就在世界行列中开始从先进趋于落后。造成这种落后,主要原因在于封建的生产关系日趋腐朽,使社会经济停滞不前,中国的资本主义没有得到发展的机会,而儒教体系对人们探索精神的窒息,也使得科学的步伐迟滞。上层建筑对它的基础决不是漠不关心的,它要积极维护其基础。中国封建社会特别顽固,儒教的作梗应当是原因之一。
    自从五四运动开始提出“打倒孔家店”的口号,当时进步的革新派指出孔子是中国保守势力的精神支柱,必须“打倒孔家店”,中国才能得救。当时人们还不懂得历史地看待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不善于用发展变化的眼光看待事物,因而把春秋时期从事政治活动和教育文化事业的孔子和汉以后历经宋元明清封建统治者捧为教主的孔子混为一谈。孔子只能对他自己的行动承担他的历史功过,孔子无法对后世塑造的儒教教主的偶像负责。作为一个教育家、政治思想家、先秦儒家流派的创始人,我们应当给以全面的恰当的评价,历史事实不容抹掉,而且也是抹不掉的。孔子这个人在历史上的功过,现在学术界还没有一致的意见,这是一个学术争论的问题,不可能短期取得一致的意见。儒教的建立标志着儒家的消亡,这是两笔账,不能混在一起。说孔子必须打倒,这是不对的;如果说儒教应当废除,这是应该的,它已成为阻碍我国现代化的极大思想障碍。
    有人认为中国历史上不曾出现过像欧洲中世纪那样的政教合一的黑暗统治时期,是得力于孔子的儒家学说。儒家起了抵制宗教的作用,儒家不迷信,所以抑制了神学的统治。
    中国没有出现欧洲中世纪那样的基督教,这是中国社会的特点所决定的;说中国有了儒家从而避免了一场宗教神权统治的灾难,是不对的。因为儒教本身就是宗教,它给中国历史带来了具有中国封建宗法社会的特点的宗教神权统治的灾难。
    宗教、迷信、神权是人类历史上不可避免的现象,迄今还没有发现过有哪一个民族、国家有过对宗教的免疫能力。不过在不同国家和不同地区,宗教具有不同的表现形式罢了。中国儒教顽强地控制着中国,它与中国封建社会相始终,甚至封建社会终结,它的幽灵还在游荡。
    还应当看到宗教有它的形式和内容。形式上可以有信奉的偶像不同、教义教规的不同,但寻求彼岸世界的宗教世界观是一切宗教的共同的特点。教权与王权的关系,西方与东方形式上有所差异,西方是教权高于王权,中国除从前西藏地区外,则是王权高于教权。但王权与教权的紧密配合,及其禁锢人们的思想的程度,东方与西方没有两样。
    有人认为中华民族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经历了多少次风雨,儒家提倡的气节,起了重要作用。所以历史上出现了临危不惧、见义勇为的英雄人物。当民族面临危机严重的关头,我国出现过不少英雄,他们是民族的脊梁。应看到,临危不惧、以身殉其理想,历史上屡见不鲜,如墨子的门徒们为维护墨家的利益、理想,赴汤蹈火,死不旋踵;田横有五百壮士同日自杀以殉齐国;董狐秉笔直书,视死如归。他们都不是孔子或儒家的信徒。还有一些为宗教狂热
    的驱使到西方取经的佛教徒,也能不避死亡,策杖孤征。可见把曾子所说的“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临大节而不可夺”的坚强品德记在孔子或儒家名下,是不符合事实的。像曾子所标榜的这个要求,儒家创始人孔子就没有做到。孔子周游列国,遭到蒲人的围困,孔子对天发了假誓,作了保证,才逃脱包围。一旦脱离险区,发的誓就不算数了,还自己解嘲说“要盟不信”“要盟也,神不听。”(《史记·孔子世家》)。孔子还看不起那些“言必信,行必果”《论语·子路》:“言必信,行必果,然,小人哉。”的人们,他在气节这一点上偏偏表现得不好。一个民族,不论大小,都有它的长处。世界大门已经敞开,可不能再抱着“河东白豕”那种自我欣赏、自我锢蔽的态度。欧洲人的书里也曾讲由于有了基督教的好传统使他们保持了宽忍、忍让、慈爱为怀的高尚情操。事实果真如此么?我们中华民族早就有过深刻体会——当年大炮、军舰、《圣经》、鸦片同时莅临,这就是他们所宣扬的高尚情操。所谓宽容、忍让的美德是有的,它出自劳动人民,而不是《圣经》的教训的结果。
    有人认为儒家有爱国主义的好传统,儒家保存了中华民族的文化,形成一种团结的向心力。
    爱国主义,不是抽象的名词,它有实际的内容。春秋战国时期诸侯国林立。许多学有专长的人,有政治抱负的人,到处游说,想依靠一个国家的国君支持他们的主张,推行他们的政治理想。孔子就是其中的一个。孔子离开了他的祖国鲁国,到处游说,他到过齐国、卫国、楚国等大国。哪一个国君用他,他就在哪一个国家当官。后来孔子的弟子们、诸子百家的领袖们都是这样做的。当时没有人议论他们背离祖国,或不爱国。战国末期,李斯的《谏逐客书》不但没有想到要好好为祖国效力,而是举出种种理由,规劝秦国君主重用有才学的外国人,而不必管他们来自哪个国家。当时各民族之间经济、文化、婚姻的联系频繁,视为当然,诸侯贵族曾与邻近的少数民族通婚《史记·晋世家》:晋献公娶狄女,娶骊姬,晋文公聚季隗。春秋战国时期,民族之间,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是正常的,开放的,不是封闭的。
    到了秦汉以后,中国创立了多民族的统一的宗法封建专制主义的大一统的国家。这时的国内各民族的关系也是平等和睦的。只是来自北方游牧地区,尚处在奴隶制前期的匈奴部落对农业地区经常掠夺,把早已进入封建社会的内地居民掠为奴隶,这就遭到进入封建社会的全体人民的反抗。掠夺与反掠夺的斗争,加深了民族的限隔。长期的战争和经济交流(战争也是一种代价很高的文化交流),使多民族的封建大一统国家在安定的政治局面下不断得到发展。隋唐皇室就不是纯汉族。唐代任用朝廷和地方官吏,对蕃汉各族一视同仁,这对于封建的发展繁荣起着促进作用。民族融合,和平相处,这是历史发展的主流。
    但也应当看到,由于地理形势的局限,我国与东南海外的往来关系远不如西北陆上的密切。我国历史上不断地一批一批把西北民族从部落社会、奴隶制社会带进了封建制社会,同时又不断接触一些新的部落民族。长期以来,形成了汉族的自大优越感,以“天朝”自居。宋以后,历代统治者致力于控制内部、防止造反,再加上儒教的长期灌输,从而形成一种极不健康的民族思想意识。对外来的东西,又怕又恨,产生一种儒教变态心理。“宋的文艺,现在似的国粹气味就熏人。然而辽金元陆续进来了,这消息很耐寻味。汉唐虽然也有边患,但魄力究竟雄大,人民具有不至于为异族奴隶的自信心,或者竟毫未想到,凡取用外来事物的时候,就如将彼俘来一样,自由驱使,绝不介怀。一到衰弊陵夷之际,神经可就衰弱过敏了,每遇外国东西,便觉得仿佛彼来俘我一样,推拒,惶恐,退缩,逃避,抖成一团,又必想一篇道理来掩饰,而国粹遂成为孱王孱奴的宝贝。”(《看镜有感》,载《鲁迅全集》,第1卷,第300~301页)
    有人认为有了以儒教为中心的文化共同体,团结了中华民族。华侨中多半相信儒家思想,他们的爱国主义精神,多得力于儒家传统。
    这是用思想去说明社会历史,而不是用社会历史去说明思想,而且这个说明也是不正确的。华人海外谋生,很不容易,他们多半是冒着生命危险去的。明清以前出国谋生的华侨得不到政府的支持和保护,近代中国又处在半殖民地的地位,政府无力保护,在海外受尽了凌辱和种族歧视。华侨如不团结,不互相帮助,就难以生存,更不用说发展了。华侨渴望祖国繁荣、昌盛,他们的处境决定了他们热爱祖国的思想感情。
    中国是一个封建宗法制度占统治地位的国家,华侨离乡背井,往往依靠封建宗法关系、同乡邻里关系、行会关系。以这些关系为纽带,加上语言、习惯、经济的联系,自然结成了自己的相互依存的共同体。他们可能把“天地君亲师”的神位一齐带出国,但团结他们的主要力量是现实的生活而不是什么儒教的遗泽。多少世纪以来,世界上失去祖国的犹太人,顽强地生存着,他们都不信儒教。流浪的吉卜赛人,也顽强地生活着,他们也不知道什么是儒教。
    有人说,儒教集中体现了中华民族优秀的文化传统,它培育了许多“取义”、“成仁”、可歌可泣的民族英雄。不错,中华民族是有优秀的传统,在它的历史上也涌现出许许多多伟大的民族英雄,但不能把功劳记在儒家或儒教的账上。中华民族的优秀文化传统和自强精神是在同民族压迫和阶级压迫的斗争中,在同自然界的斗争中形成的,主要是指反抗精神、牺牲精神、科学精神和民主精神。这些优良传统首先体现在广大劳动人民身上,也体现在代表人民利益的一些先进的人物身上。历来反抗黑暗的专制统治、反抗暴政、反抗民族压迫,最终把封建制度推翻的并不是正统的儒家人物,而是农民的革命力量。创造了中国灿烂的古代文明,在农业、手工业和建筑、绘画、雕塑等方面创造出高度的技艺和举世闻名的伟大作品的作者们甚至连名字也没有留下,他们是农民、手工工人和各种巧匠艺师,却不是儒教信徒。否定天命鬼神,高举无神论和唯物论旗帜的并不是儒教正统学者,而是敢于冲破儒教传统的先进人物。宋元及明清优秀的文学作品,其指导思想多半是发不平之鸣、离经叛道之作。近百年来,在民族危亡、社会昏暗的时刻,从伟大的太平天国运动、辛亥革命,直到五四运动,这些斗争唤醒了沉睡的中国,为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使中国重立于世界各国之林开辟了道路。这些伟大的运动,一个重要的斗争目标,就是反封建制度,反儒教思想。
    宋明以后的儒教,提倡忠君孝亲、尊孔读经、复古守旧,都是文化遗产中的糟粕,是民族的精神赘疣。像岳飞这个民族英雄,由于儒教灌输给他的忠君思想,使他违背了民族利益,放弃已经到手的胜利,自己冤死,国家受难。文天祥在《正气歌》里说的“成仁”“取义”的名句,虽出自儒教圣训,但推动他行动的根本动力,还是他面临的民族压迫的现实。我们同样应当指出,外来侵略者也提倡儒教,内部的投降派也提倡儒教。抗战时期日本帝国主义者也修过孔庙,大小维持会的头目,多为儒教信徒,而抗日根据地的军民群众并没有靠“成仁”、“取义”的口号来作为抗战的动力。
    中国文化确实有好传统,像奋发有为、刚毅顽强、吃苦耐劳、不畏强暴,这都是劳动人民的优秀品质。这些优秀品质并非来自儒教,甚至是反儒教的产物。如果我们的广大群众和海外侨胞都照儒教的规范行事,那就要脱离生产,轻视劳动,“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他们神龛里供奉着“天地君亲师”的神位,虔诚礼拜,终日静坐,“如泥塑人”,天天在“存天理,去人欲”,将是什么样的精神面貌,又怎能立足于世界呢?
    总之,历史事实已经告诉人们,儒教带给我们的是灾难、是桎梏、是毒瘤,而不是优良传统。它是封建宗法专制主义的精神支柱,它是使中国人民长期愚昧落后、思想僵化的总根源。有了儒教的地位,就没有现代化的地位。为了中华民族的生存,就要让儒教早日消亡。我们只能沿着五四时代早已提出的科学与民主的道路,向更高的目标——社会主义前进,更不能退回到“五四”以前老路上去。倒退是没有出路的。
    作者附言:这篇文章,是根据1979年访日时所作的“儒家与儒教”学术报告补充改写的。
    (原载《中国社会科学》1980年第1期,转自《任继愈学术论著自选集》,北京师范学院出版社,1991年)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