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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所实现的哲学变革

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创立,无疑是哲学史上的革命性变革。在我看来,这一变革的实质在于,它使哲学的主题发生了根本转换,即从“世界何以可能”转向“人类解放何以可能”。与此同时,哲学聚焦点从宇宙本体转向人的生存本体,从解释世界转向改变世界。 
    从“世界何以可能”转向“人类解放何以可能” 
    哲学是时代精神的精华。要真正理解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创立使哲学的主题从“世界何以可能”转向“人类解放何以可能”,就要把握马克思所面临并生活其中的那个时代的特点。马克思所面临并生活其中的时代,是资本主义制度在西欧得以确立和巩固,人类历史从封建主义转向资本主义的时代;同时,这也是从农业文明转向工业文明、自然经济转向商品经济的时代,是从“人的依赖性”转向“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的人的独立性”的时代。问题在于,资产阶级在取得巨大的历史性胜利的同时,也给自己带来了巨大的社会性的问题:生产社会化和生产资料私有制之间存在着无法解决的矛盾,这一矛盾导致人的劳动、人的社会关系和人的世界都异化了,人的生存状态成为一种异化的状态。这是一个“颠倒的世界”。具体地说,在资本主义社会中,“物的世界的增值同人的世界的贬值成正比”,物的异化与人的自我异化是同一个过程的两个方面。按照马克思的观点,在这种异化状态中,资本具有个性,个人却没有个性,人的个性被消解了,个人成为一种“孤立的人”,国家也不过是“虚幻的共同体”。 
    可见,19世纪中叶的西方社会是一个由资本关系所造成的人的生存状态全面异化的社会。揭露并消除这种异化因此成为“为历史服务的哲学的迫切任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2版,第1卷,第2页)。可是,西方传统哲学包括德国古典哲学无法完成这一“迫切任务”。这是因为,从总体上看,西方传统哲学就是“形而上学”,即关于超验存在之本性的理论,它在“寻求最高原因”的过程中把本体同人的活动分离开来,同人类面临的种种紧迫的生存问题分离开来,从而使存在成为一种抽象的存在,物质成为一种“抽象的物质”,本体则是同现实的人及其活动无关的抽象的本体。从这种抽象的本体出发无法认识现实的人和人的现实。以“形而上学”为存在形态的西方传统哲学,从一种同现实的人及其活动无关的“终极存在”出发,去理解“对象、现实、感性”以及真、善、美,向人们展示的实际上是抽象的真与善。这种“形而上学”的哲学形态似乎在给人们提供某种希望,实际上却在掩饰现实的苦难,抚慰被压迫的生灵,因而无法消除人的生存的异化状态,将现实的人带出生存的困境。 
    正因为如此,马克思认为,随着自然科学的独立化并“给自己划定了单独的活动范围”,随着社会实践的发展“把人们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哲学应该从“天上”来到“人间”,关注人的生存的异化状态的消除,关注人类解放。马克思断言:“形而上学将永远屈服于现在为思辨本身的活动所完善化并和人道主义相吻合的唯物主义”(《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2卷,第159—160页)。不是别人,正是马克思在辩证法、人道主义和唯物主义之间架起了一座由此达彼的桥梁,使三者“吻合”起来。从本质上看,这种“为思辨本身的活动所完善化并和人道主义相吻合的唯物主义”,就是马克思主义哲学。 
    我们应该看到,马克思主义哲学不是一般的抽象的人道主义,关怀的不是一般的抽象的人的命运。马克思发现,如果不能给工人、劳动者这些占人口绝大多数、被压迫的人们以真实的利益和自由,人类解放就是空话,甚至沦为一种欺骗。所以,马克思提出了超越“政治革命”的“彻底革命、全人类解放”的问题,并认为能够完成这一历史使命、担当“解放者”这一历史角色的,只能是无产阶级。按照马克思的观点,无产阶级本身就是一个需要解放自己的阶级,在他身上“表明人的完全丧失”;同时,无产阶级又是一个“只有通过人的完全回复才能回复自己本身”的阶级,是一个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最后解放自己的阶级。在人类解放过程中,哲学把无产阶级当作自己的“物质武器”,无产阶级则把哲学当作自己的“精神武器”;如果说无产阶级是人类解放的“心脏”,那么,哲学就是人类解放的“头脑”。“头脑”不清,就不可能确立人类解放的真实目标,不可能理解人类解放的真正内涵。因此,联系经济学的研究和历史学的考察,从哲学上探讨人类解放的内涵、目的和途径,就成为马克思的首要工作。这一工作的成果,就是“为历史服务的哲学”即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创立。从理论上看,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根本特征就在于,它以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为主题,解答“人类解放何以可能”。 
    从宇宙本体转向人的生存本体、从解释世界转向改变世界 
    为了解答“人类解放何以可能”,马克思主义哲学必须探讨人的存在方式或生存本体,并使哲学的聚焦点从宇宙本体转向人的生存本体。按照马克思的观点,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就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而“有生命的个人”要存在,首先就要进行物质生产活动,生产物质生活本身。物质生产活动是人类生存的“第一个前提”,是人的“第一个历史活动”。从根本上说,人就是在物质生产活动中自我塑造、自我改变、自我发展的。马克思指出:“一当人开始生产自己的生活资料的时候……人本身就开始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人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马克思恩格斯选集》,2版,第1卷,第67、68页)。人不仅是自然存在物,而且是社会存在物。换句话说,人是自然存在物和社会存在物的统一,而这种统一恰恰是在实践活动中完成的,直接决定人的本质的社会关系也是在实践活动中生成的。人通过实践创造了自己的社会关系、社会存在。换言之,人是实践中的存在,实践构成了人的存在方式,或者说,构成了人的生存本体。 
    正因为实践构成了人的存在方式或生存本体,所以,人的生存状态不是凝固不变的,而是处在不断的建构和改变之中。人的生存状态的异化及其扬弃也是在实践活动中发生和完成的,“异化借以实现的手段本身就是实践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42卷,第99页)。在资本主义社会,劳动,这种人的生命活动的异化使人与人的关系体现为物与物的关系,不是人支配物,而是物统治人,人本身的活动对人来说成为一种异己的、同他对立的力量。马克思主义哲学正是通过对资本主义私有制的批判,揭示出被物的自然属性掩蔽着的人的社会属性,揭示出被物与物的关系掩蔽着的人与人的关系,并力图付诸“革命的实践”消除人的生存的异化状态,“确立有个性的个人”。如果说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主题,那么,“确立有个性的个人”,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就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最高命题。 
    为了解答“人类解放何以可能”,马克思主义哲学必须探讨现存世界或现实世界及其本体,并使哲学的聚焦点从解释世界转向改变世界。按照马克思的观点,“人就是人的世界”,现实的人总是生存于现实的世界之中,而现存世界是人化自然与人类社会、社会的自然与自然的社会所构成的世界。一方面,现存世界生成于人的实践活动中,现存世界中的自然与社会是在人的实践活动中融为一体的。实践犹如一个转换器,通过实践,社会在自然中灌注了自己的目的,使之成为社会的自然;同时,自然又进入社会,转化为社会中的一个恒定的因素,使社会成为自然的社会。实践活动是现存世界得以存在的根据和基础,在现存世界的运动中具有导向作用,即人通过自己的实践活动“为天地立心”,在物质实践的基础上重建世界。实践“这种活动、这种连续不断的感性劳动和创造、这种生产,正是整个现存的感性世界的基础”(《马克思恩格斯选集》,2版,第1卷,第77页)。实践构成了现存世界的本体。另一方面,现存世界一经形成又反过来制约甚至决定现实的人及其活动,现存世界的状况如何,现实的人的状态就如何。要改变资本主义社会中的人及其异化状态,首先就要改变资本主义社会;要改变现实的人,首先就要改变现实的世界。所以,马克思主义哲学关注的是“自己时代的现实世界”,并认为“对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来说,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马克思恩格斯选集》,2版,第1卷,第75页)。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认为,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或自我改变的一致,只能被看做是并合理地理解为革命的实践。”(《马克思恩格斯选集》,2版,第1卷,第55页)在马克思主义哲学视野中,实践不仅是人的生存的本体,而且是现存世界的本体,是改变现存世界、消除人的异化的现实途径,是“确立有个性的个人”这一人的生存和发展的终极状态的现实途径。这样,马克思主义哲学就实现了对人的现实关怀和终极关怀的统一。这是一种双重关怀,是全部哲学史上对人的生存和价值的最激动人心的关怀。 
    从世界观的视角解答“人类解放何以可能” 
    人类解放的问题不是一个科学问题,也不仅仅是一个“人学”问题,实际上,它是一个如何看待和处理人与自然和人与社会的关系,即人与世界的关系问题,是一个世界观问题。反过来说,马克思主义哲学就是从人与自然和人与社会的双重关系中去把握人本身,从世界观的视角解答“人类解放何以可能”的问题。 
    按照马克思的观点,“有生命的个人”总是在人与自然和人与社会的双重关系中存在的。“生命的生产,无论是通过劳动而达到的自己生命的生产,或是通过生育而达到的他人生命的生产,就立即表现为双重关系:一方面是自然关系,另一方面是社会关系”(《马克思恩格斯选集》,2版,第1卷,第80页)。在现存世界中,人与自然的关系制约着人与人的关系,反过来,人与人的关系又制约着人与自然的关系。“实物是为人的存在,是人的实物存在,同时也就是人为他人的定在,是他对他人的人的关系,是人对人的社会关系。”(《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2卷,第52页)这就是说,在现存世界中,“实物”存在实际上是人的存在,“实物”与“实物”关系的背后是人与人的关系,或者说,“实物”不仅体现着人与自然的关系,而且体现着人与人的关系。马克思主义哲学划时代的贡献就在于,它从“实物”存在的背后发现了人的存在,从物与物关系的背后发现了“人对人的社会关系”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并从人与社会和人与自然的双重关系中追溯出人的实践活动的意义。 
    从根本上说,实践就是人以自身的活动引起、调整和控制人与自然之间物质变换的过程;为了实现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人与人之间必须进行活动互换,并必然结成一定的社会关系。人与自然和人与人的关系都生成于实践活动中,人的实践活动自始至终包含着并展现为人与自然和人与人的关系,或者说,包含着并展现为人与自然和人与人的矛盾,而在马克思看来,共产主义就是“人和自然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42卷,第120页)。因此,作为“共产主义的唯物主义”,马克思主义哲学极为关注人的实践活动及其所包含并展现出来的人与自然和人与人的关系,即人与世界的关系问题。马克思主义哲学就是为改变现存世界的实践活动而创立的,它本身就是对人类实践活动中的矛盾关系的一种理论反思。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主义哲学“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实证科学”,其基本内容就是“从对每个时代的个人的现实生活过程和活动的研究中产生”的(《马克思恩格斯选集》,2版,第1卷,第73、74页)。正是由于认识到实践活动是人与自然和人与人关系的基础,所以,马克思主义哲学力图通过对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人对物的占有关系的改变来改变人与人的关系,从而“把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还给人自己”(《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1卷,第443页),实现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 
    实现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确立有个性的个人”,让马克思一生魂牵梦绕,从精神上和方向上决定了马克思一生的理论活动。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提出,共产主义就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扬弃,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或者说,人以一种“全面的方式”,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马克思提出,要消除“个人力量转化为物的力量”,人本身的活动对人来说成为一种异己的、同他对立的力量的现象,从而“确立有个性的个人”,使“各个人在自己的联合中并通过这种联合获得自己的自由”。在《共产党宣言》中,马克思又提出,共产主义社会将是一个“联合体”,在那里,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再次重申,共产主义社会就是要确立人的“自由个性”,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可以看出,无论是所谓的“不成熟”时期,还是所谓的“成熟”时期,马克思关注的都是消除人的生存的异化状况,实现人类解放。无产阶级和人类解放构成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论主题,对这一主题深入而全面探讨,使马克思主义哲学开辟了从本体论认识现实的道路,建构了一种新唯物主义的“批判的世界观”(《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1版,第3卷,第261页)。 
    一种思想或学说具有什么样的价值和意义,关键在于它提出了什么样的问题,以及问题的广度和深度。“马克思在体会到异化的时候深入到历史的本质性的维度中去了,所以马克思主义关于历史的观点比其余的历史学优越。但因为胡塞尔没有,据我看来萨特也没有在存在中认识到历史事物的本质性,所以现象学没有存在主义也没有达到这样的一度中,在此一度中才有可能有资格和马克思主义交谈。”(《海德格尔选集》上卷,第383页)海德格尔的这一评价真诚、公正并具有合理性。马克思主义哲学提出的消除人的异化状态,实现人类解放的问题的确是历史的本质性课题,是人本身的问题,并契合着当代的重大问题。在当代,人的异化不但没有消除,反而在广度和深度上愈演愈烈、登峰造极。因此,无论你是否赞同马克思主义哲学,你都不可能回避或超越它所提出的消除人的异化状态,实现人类解放这一问题的深刻性和根本性。在我看来,这就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所实现的哲学变革的实质和当代意义之所在。 
    [作者杨耕单位:北京师范大学哲学系。本文为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攻关项目“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创新研究”(编号:04JZD003)阶段性成果。]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