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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中江:中国哲学的“原创性叙事”如何可能(2)

二、在普遍性与差异性之间 
    19世纪末以来,中国哲学一直在为自己的“正当性”而进行理智上的苦斗,这整体上又被认为是中国传统学术和学问向现代转变的一部分。由于“现代”的尺度来自西方世界,因此当中国哲学被提出并作为“现代性事业”而展开时,它所依据的参照物和标准,就是西方哲学(或者是更广义的西方文化)。这就产生了将中国哲学正当化的一种类型或者说是主要类型,即在中国哲学称谓及中国哲学本身中寻求相同或接近于西方哲学的“共同性”和“普遍性”;与此相对,中国哲学不同于西方哲学的地方,则被认为是中国哲学需要弥补的缺陷。比如常说的中国的知识论和逻辑学不发达,中国哲学思维模糊、观念含混等。按照这种“求同”的思维方式,中国哲学的正当性、普遍性和共通性,是通过西方哲学的普遍性和共通性来认定的。这可以说是一种立足于“西方哲学的普遍性”思考问题的立场,胡适和冯友兰等人的中国哲学正当化工作,所采取的基本上就是这样一种方式。(注:冯友兰在《论人生哲学之比较》中所做的工作,重点就是寻找中西哲学的共同世界。)然而,站在一种超越西方现代性甚至是反西方现代性立场上的人,则通过中国哲学不同于西方哲学或者是通过只为中国哲学所具有的东西来强调中国哲学的正当性和优异性。这可以说是一种立足于“中国哲学的特殊性”思考问题的立场。从这种立场出发,越是能够从中国哲学中发现它不同于西方哲学的东西,中国哲学就越具有自己的特独性,从而也就越具有自己的自立性和自足性价值。譬如,熊十力、梁漱溟、牟宗三等基本上就是这样做的。总而言之,19世纪以来中国哲学的正当化建构,主流的思维都是在西方哲学的参照之下展开的,但采取的“实质性”方式则恰恰相反:一种是从转化和革新中国哲学的需要出发,重点通过中国哲学与西方哲学的“同质性”来理解和说明中国哲学,以此使中国哲学获得“普遍的意义”,起主导作用的是“可公度性”思维;与此相反,另一种则是通过与西方哲学的“异质性”来强调中国哲学的独特性,以显示中国哲学的自身意义、性质和内在价值,起决定作用的是“差异性思维”。
    严格而言,把中国哲学正当化的这两种类型或者两种立场,至今仍或明显或不明显、或有意识或无意识地表现着。现在,人们一般不再把“西方哲学”作为“标准哲学”或“普遍”的哲学来看待了,但仍然相信它作为思考和研究中国哲学的最重要的参照是不应该拒绝的。把西方哲学从标准哲学转换为哲学多元对话的一种参照,并立足于中国哲学自身获得中国哲学的普遍性,自然就使普遍性超越丁“单一西方”的意义;此外,中国哲学不同于西方哲学的一些特性,自然也就不能再简单地视之为天然的缺陷了。
    同理,在中国哲学的思考中,我们必须克服只看到普遍性或者只看到差异性的“单向度”思维方式。中国哲学决不只是“普遍性”的注脚,也决不只是一系列偶然特殊事件的相加。哲学家及其所处的时代,他们的思考和行动,他们的生活都是一次性的,正像天下没有完全相同的“事体”一样,我们也没有完全相同的哲学家。每一个哲学家的生平和文本都是惟一的,正是这种“惟一性”,构成了哲学事件和文本的众多性,也构成了哲学的多样性和差异性。对这些众多事件和文本本身的叙述,就构成了哲学史事务的一个非常重要的部分,也构成了哲学史丰富多彩的条件。谁要是对特殊的事件和个别的行为没有感受性和敏感性,谁对历史就是麻木的。同时,哲学家的生平活动和文本,都是带着“意义”的,都是在追求一种真实的世界、追求一种人类的理性生活和信念。谁要是对此没有统觉和领悟,哲学史对他来说就不过是一笔流水账,他最多也不过就是一个高级记账员而已。健全的理智要求我们在可公度性、普遍性与不可公度性、特殊性之间采取一种“双向性”的立场。我们要在中国哲学的差异性世界中发现出普遍性的意义,在中国哲学的普遍意义世界中又看到紧贴着移动的历史时空的多样性和差异性。这样,差异自然就是“普遍中的差异”,而普遍自然也是“差异中的普遍”。
    现在有一种令人不安的倾向,即为了对抗西方的强势和话语霸权,抵抗西方的普遍性,一些人开始否认人类的普遍性和普适性的东西,认为所谓人类的普遍性价值,不过是强权主义推行其强权政治和价值观的借口和装饰。这种从特殊需要出发而导致的从一般意义上抛弃普遍性,只强调差异性和特殊性的立场,相应地也就抛弃了中国哲学和文化的普遍意义,也等于把中国哲学和文化从全球化和全球文明的对话中孤立出来,不使之参与到整个人类普遍信念和价值的建构过程中,这反而又会助长西方普遍性的话语霸权。因此,中国哲学中的普遍性与差异性,当然不应该限于中国哲学自身内部,它还必须扩展到整个世界哲学的范围中,通过与其他地域的哲学进行广泛的对话和竞争来确认和展示自身。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