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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学辨义(4)

现代学术分科的代价自然不是没有,但分科主要带来的是学术进步这一点无论如何不能否定。弥补分科代价的方法,在学人是提倡厚植兼通,在学子是加强通识教育。也没有听说索性大家都回到前清以前,继续用四部标名,要求今天的学子必须通四部,窃以为这是天大的笑话。张汝伦先生说:“中国传统的学术虽分经、史、子、集四部,但却要求学者能贯通这四部。在古代,只通一部或只治一部的人大概是没有人会承认其‘有学’的。”这些大判断问题不少。即使传统社会,不通四部者也不在少数。中国古代的学科分类,最早是孔门德、言、政、文“四科”,《汉志》载刘向、歆父子标为《七略》,南朝阮孝绪分为《七录》,《隋志》始称“四部”。不论是“四科”抑或“七略”、“四部”,能通者也鲜矣。孔门弟子虽号称“皆异能之士”,其于“四科”,也是各有专长,如“德行”为颜渊、闵子谦,“政事”为冉有、季路,“言语”为宰我、子贡,“文学”则子游、子夏。然后是“问题生”一大堆,包括“师也辟,参也鲁,柴也愚,由也喭”等等,还没有一个能通“四科”。其实通四部的说法,是相当晚近的现代语文的说法。古代通儒多有,通四部则未也。故通儒不一定通四部。例如汉代列入《儒林传》的,是博士之学,即当日的经学专家。太史公、刘向、杨雄等,《汉书》里各自有专传,享受的是通儒的规格。但即使史迁、刘向、杨雄三大儒,和通四部也没有因缘。
    我们不妨再以晚清以还的中国现代学术为例,本人虽然称那是乾嘉之后吾国学术的又一个高峰期,对一个个老师宿学的学养实绩赞美有加,但又有几人堪称通四部?我在《大师与传统》一文中说:“古代的通儒,是通古今。现代的通儒,还要通中西。现代学者的所谓通,具体说包括三目:一是中西会通,这是20世纪大师的共同特征;二是四部兼通,可以钱穆、张舜徽为代表;三是文史打通,陈寅恪、钱钟书的学术理念堪称典要。”语及兼通四部,我只举出了钱宾四、张舜徽两人,当然还应该包括章太炎,其他未可必也。真正说来,严(又陵)、康(有为)、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胡(适之)、蔡(元培)诸通儒,通则通矣,但所通在文史、在中西、在天人,而非在四部。细详通四部所悬置的鹄的未免过奢,准确地说,应该是学兼四部。但是,如果因为强调通人之学而贬低甚至抹煞现代学术学科分类的意义,也会陷入了学术史流变的严重误区。
    现代学者的所谓通,主要不在于兼通四部,更主要是中西会通。一个国家的学术,如果离开了域外学术思想的参照与交流互动,自身的发展几乎是不可能的。还不简单是学术研究的分类问题,大学的学科建制也与此一问题息息相关。现在综合大学的文史哲各科大都单独立系立所,文学、哲学、历史三科系各有自己独立的渊源和师资力量。如果每个大学都设立国学研究院,那么和同一学校的文史哲各系科是什么关系?综合研究和分科研究的分工论不能构成正当理由,因为文学、哲学、史学领域的从业人员,也需要综合研究,也有成为通儒的学术追求。实际上凡以学术为职业者,不管何种类科,都是既需要专精,又需要会通。所谓国学“可以松动和消解由于现代学术分科产生的学术壁垒”,此义何解?是不是要根本取消大学文史哲等人文学的分类分科分系,而以国学一科系取代之?我虽不谋食于大学,亦不能不为大学忧也。
    况且现在还是专家之学的时代,如果弃专业分工于不顾,大力推演所谓通人之学,势必凌虚蹈空,倡大言于天下,不知为学何似矣。我们本来有假大空的传统,难道欲以国学之名推波助澜乎?其实国学根柢好的学人,也未必就是通儒。也许恰好相反。如果泥于古而轻于今,只解释文句而不讨论问题,只知有中,不知有西,已是大大的不通。再将学术分科与通识教育对立起来,专家为专业所误,更是不通加上不通。
    兹有一事,不能不予辨识。就是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国学热到底因何而中断?人们不察,很容易以为是“由于国难而中断”,事实并非如此。北大国学门1922年成立,1927年停办,清华国学研究院1925年设立,1929年停办,并不是由于国难的原因。相反1927至1937的十年间,正是我国各大学学术进入秩序状态的比较好的时期,许多成果都在这一时期出现。陈寅恪一生为学最稳定的时期,也是这十年。北大、清华两校国学专门机构的停办,非为他因,而是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两校的学科设置基本构建完成,文史哲各系科分工并立于当世,国学作为独立系科的位置遂发生动摇。
    现在大学设立国学院,同样有此问题。或曰现在的国学院之设,意在培养通儒、培养国学大师。其不知通儒的造就与分科与否并无直接关联。国学大师百不一遇,那是时代知识系统与个人学养结构双重累积的结果,岂体制化的设计所能达致哉?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