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儒学三论
http://www.newdu.com 2024/11/25 12:11:58 网络 佚名 参加讨论
一、成圣与排佛之两难——以二程为例 李翱《再请停率修寺观钱状》云:“佛法害人,甚于杨墨。论心术则不异于中土,考教迹实有蠹于生灵。浸溺人情,莫此之甚。为人上者所宜抑焉。”(《李文公集》卷十)文公排佛,实与范缜一脉相承,即所谓“浮屠害政,桑门蠹俗”(《弘明集》卷九)。然于佛理“心术”之论,却多有凭籍。 儒家与佛家之主张固相以异也。儒家行日用人伦之实,佛家却以日用人伦及至世间万物为虚幻;儒家精神在于入世之实践,佛家精神却在于出世之解脱。儒佛之间,儒家日用人伦之实有与佛家空无之境,实不能不相为牴牾。 因此,文公《复性书》云:“不虑不思之时,物格于外,情应于内,如之何而可止也?”于此疑问,以儒家之立场而论,“不睹不闻,是非人也”;就佛理而论,则“视听昭昭而不起于见闻者”(如宗密所谓“触类是道而任心”)。于此,文公虽援佛以入儒,然儒佛之别,仍可谓泾渭分明。 延至有宋,横渠先生问于明道先生:“定性未能不动,犹累于外物。”明道答云:“君子之学莫若廓然而大公,物来而顺应。……与其非外而事内,不若内外之两忘也。两忘则澄明无事矣。……是则圣人岂不应于物哉?乌得以从外者为非,而更求在内者为是也?”(《定性书》)“从外者”或为儒,“更求在内者”则为佛。如此,明道先生所主张“内外之两忘”,岂不是忘儒佛之分别而归乎佛理之无碍自在? 明道先生所论自有得于其所学。濂溪先生云:“一者,无欲也。无欲则静虚动直。”(《通书·圣学》)明道“廓然大公”之谓,乃直承濂溪“静虚”之谓。然伊川先生云:“才说静便入于释氏之说也。不用静字,只用敬字。”(《遗书》卷十八)“敬则自虚静,不可把虚静唤做敬。……若未接物,如何为善?只是主于敬,便是为善也。”(《遗书》卷十五) 如是,濂溪主“静虚”、明道主“两忘”,伊川则主“接物”之“敬”。濂溪、明道偏于佛理之空无,伊川则强调儒行之实。然“接物”之时,或“人多思虑不能自守”,“惟是止于事”(《遗书》卷十五):“非礼勿视听言动,邪斯闲矣。”(《遗书》卷二上)可见,伊川先生主张“接物”之“敬”,即是强调儒者于日用人伦中克己复礼。 儒者既克己复礼,行日用人伦之实,则自可排斥佛理之空无。然或如明道先生所言:“苟规规于外诱之除,将见灭于东而生于西也。”(《复性书》)儒者终难至圣人之境界。甚而对伊川先生之主张有此疑问:“先生谨于礼四五十年,应甚劳苦。”(《遗书》卷一)这样,儒者虽学颜子克己复礼,安得颜子所学之乐?若无颜子所学之乐,安得颜子所乐之事?若道学家所孜孜追求之成圣目标不能达成,虽克己复礼而何以安身立命? 实际上,成圣之学本身即是凭籍佛家成佛之说而为道学家所张扬。谢灵运《辨宗论》云:“孔氏之论,圣道既妙,虽颜殆庶。”即云儒学之“圣”不可学亦不能至。李翱亦概叹“不知者谓夫子之徒不足以穷性命之道”,谓颜子“其所以未到于圣人者,一息耳,非力不能也,短命而死故也”(《复性书》上)。于是,“圣”可至矣。濂溪则更进一步,最终给出了“圣”能至可学的明确答复:“圣可学乎?曰:可。曰:有要乎?曰:有。”(《通书·圣学》) 成圣之学固有得于佛理“心术”之论。于此,韩愈云:“古之所谓正心而诚意者,将以有为也。今也欲治其心而外天下国家。”(《原道》)但是,道学家既以成圣自命,就不得不面对援佛入儒与排佛之间的困难。这种困难或可表达为成圣与排佛之两难:若强调成圣,则陷于佛理;若强调克己复礼而排佛,则难以成圣。前者是明道先生之困难,后者则是伊川先生之困难。 二、从“有无”到“体用”——略论朱陆 清季,李颙与顾炎武曾论及“体用”二字之渊源。(《二曲集》卷十六《答顾宁人先生》)二曲先生以为“体用二字出于佛书”,“然西来佛书,虽无此二字,而中国佛书,卢慧能实始标此二字。……既而临济、曹洞、法眼、云门、沩仰诸宗,咸祖其说。流播既广,士君子亦往往引为谈柄。久之,遂成定本,学者喜谈乐道,不复察其渊源所自矣。” 又云:“体用二字相连并称,不但六经所未有,既十三经注疏亦未有也。以之解经作传,始于朱子。”或如顾宁人先生所谓:“并举体用始于伯阳(注:《参同契》),而慧能用之,朱子亦用之耳。”然二曲先生以为,伯阳所论“皆修炼工夫次第,非若慧能之专明心性,朱子之专为全体大用而发也”。 二曲先生以为,“体用”并举用以“解经作传,始于朱子”。前人或有言及“体”、“用”者,亦非朱子“全体大用”之旨。此非直取儒典而有得于中国佛书。此论应可接受。然“体用”非仅禅宗言之,天台宗、华严宗亦有所谓。如天台《大乘止观法门》云:“用全是体,名为真谛……但以世谛之中,一一事相即是真谛全体,故云体用无二。”又如华严《体用开合门第九》云:“由理事互融,故体用自在。” 大体而论,魏晋南北朝佛学多言“有无”,隋唐佛学则多言“体用”。或大致可说,“有无”是所谓大乘空宗的主题,“体用”则是所谓大乘有宗的主题。“有无”偏于玄谈,“体用”则重实践。熊十力先生云:“无着世亲兄弟参糅小乘有教……并匡正大乘空教,而后张其大有之论。”(《体用论》,人大,2006年,页五二。)及至中国,“玄奘法师于大乘有宗,最为显学。……及有宗崛起,其所宗诸经便都说真如实相……便与空宗炯异。”(同上,页四四-四八) 然如谢灵运《辨宗论》所云:“体无鉴周,理归一极。”“无”之无限与“体”之周全,实异谓而同指。然欲达无限与周全之境界,固不能通过“正的方法”,而只能通过“负的方法”。故王弼云:“天下万物,皆以有为生。有之所始,以无为本。将欲全有,必反于无也。”(《老子注·四十章》) “将欲全有,必反于无”,这是由人本身的有限性决定的,西方因此寄托于来世,但这并不符合中国的精神。于现世之中,人本身虽然有限,但或可“顿悟”入无限之周全。汤用彤先生云:“至于有唐,顿悟见性之说大行……”(《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北大,1997年,页446。)此盖与“体用”之流行不无关系。或者说,“全体大用”必待“顿悟”方可成立。 前论二程“成圣与排佛之两难”,若谓明道偏于“无”,伊川则注重“有”。“有”固为儒所坚守,“无”则为佛之特征。朱子云:“若佛家之说,都是无。已前也是无,如今眼下也是无。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大而万事万物,细而百骸九窍,一齐都归于无。……释氏说空,不是便不是,但空里面须有道理始得。……彼见得心空而无理,此见得心虽空而万理咸备也。”(《朱子语类》卷百二六)“凡物有心而其中必虚……人心亦然。只这些虚处,便包藏许多道理,弥纶天地,该括古今。”(朱子语类》卷九十八) 朱子针对佛理之“无”,主心具万理,象山亦主此说。象山云:“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陆九渊集》卷三十六)“此心此理,我固有之,所谓万物皆备于我,昔之圣贤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陆九渊集》卷一) 心既具万理之实,则必非虚无。所谓“无极而太极”实为“叠床上之床,架屋下之屋””《陆九渊集》卷二)。因为“太极”本身即是“全体”之“有”,固不应复加“无极”之“无”。象山所论“全体”之“有”斯可彻底排斥佛之“空无”,自可视为朱子主张之发展与完善。 至乎“用力之方”,朱子云:“……即物而穷其理……即凡天下之物……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大学章句》)然此说颇可怀疑,“(象山)先生云:‘……致知在格物,格物是下手处。’伯敏云:‘如何样格物?’先生云:‘研究物理。’伯敏云:‘天下万物不胜其繁,如何尽研究得?’先生云:‘万物皆备于我,只要明理。’”(《陆九渊集》卷三十五) 如上朱子所主张之“用力之方”,实取之前谓“正的方法”,这一方法本身并不能达成“全体大用”。象山于是主张“顿悟”之说。于此,朱子虽然批评象山之说为“江西顿悟”(《朱子年谱》),又云“江西之学只是禅”(《朱子语类》卷百二三)。然如前述,“全体大用”实有待“顿悟”方可成立。象山之说仍可视为朱子之说之发展与完善。 可见,朱陆之学虽在表面上针锋相对,但实际上相辅相成。朱陆共昌“全体大用”之旨,欲以此完成排佛之功。但朱陆又于此陷于两难:达成“全体大用”必赖“顿悟”,“顿悟”本身又恐近禅。前者是朱子的困难,后者则是象山的困难。 朱陆之“全体大用”,欲以“大有”之论排斥“大无”,但“大有”与“大无”俱以成圣为目标。“大有”本身隐含了排佛与成圣双重目标,这就不得不陷于排佛与成圣固有之两难。 三、道学之终结——略论阳明与龙溪 从理论上说,阳明虽批评朱子“析心于理而为二”,主张“合心与理而为一”(《传习录》中《答顾东桥书》),但并不彻底。阳明云:“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发便是意,意之本体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传习录》上)此之“心”与“意”以及“意”之“体”与“用”又何尝不是分而为二?与此相关,在善恶之“有无”上,阳明不能不陷入困难。《传习录》下云:“至善者,心之本体。本体上才过当些子,便是恶了。”“良知只是个是非之心。”按阳明之主张,“良知”本身即是“心之本体”,乃是“至善者”,固无“过当”与“是非”之别。 此种理论固与道学之问题紧密相关。阳明力行朱子“格物”之学,而自觉无以成圣,故转而主张“致知”之说。(《年谱》、《传习录》下)“然欲致其良知,亦岂影响恍惚而悬空无实之谓乎?是必实有其事矣。故致知必在于格物。物者,事也。”(《大学问》)阳明虽主张“致知”,然恐陷于虚无,故同时亦强调“格物”。 道学援佛以入儒,然亦存在成圣与排佛之两难:若强调力行,则难以成圣;若强调致知,则恐陷于虚无。阳明为回应这种两难,牺牲了“心一”与“意二”之间的逻辑一贯性。换言之,阳明保留了“致知”与“格物”之间的矛盾,而期求圣可学能至。 龙溪为阳明高弟,固知“心一”与“意二”之矛盾,乃主张彻底之“体用一原”,使“心一”之论趋于一贯。龙溪云:“主宰即流行之体,流行即主宰之用,体用一原,不可得而分,分则离矣。”(《龙溪王先生全集》卷一《抚州拟岘台会语》)“意即心之流行,心即意之主宰,何尝分得?”(《全集》卷十《答冯纬川》)总之,“体用显微只是一机,心意知物只是一事”(《全集》卷一《天泉证道记》)。反之,“若有善有恶,则意动于物,非自性之流行,着于有矣”(同上)。 龙溪以彻底之“体用一原”,使阳明“良知”之说达成一贯,但同时亦使阳明“良知”之说陷于空无。《天泉证道记》云:“吾教原有两种,上根之人,悟得无善无恶心体,便从无处立基,意知与物皆从无生,一了百当,即本体是功夫,顿悟之学也。中根以下,未悟本体,未免在有处立基,意知与物,皆从有生,随处对治,使人渐渐入悟,从有归无,还复本体。”龙溪于此所谓“顿”、“渐”之“两教”,俱归于“无”。 于是,蕺山先生云:“阳明不差,差于龙溪。”(《刘子全书》卷十三《会录》)此盖公允之论。然阳明“良知”之说亦为滥觞。阳明反动朱子“格物”之学,以为“圣人致知之功,至诚无息。……所谓情顺万物而无情者也。‘无所住而生其心’,佛氏曾有是言,未为非也”(《传习录》中《答陆原静书》)。 道学援佛入儒,以圣可学能至为期求,然终存在成圣与排佛之两难。朱陆力倡“体用”之“大有”,排斥佛理之虚无,然阳明以至龙溪,虽发明“良知”以成圣,然亦使道学“大有”之论重归空无。 因此,龙溪之学不但是对朱陆之发动,而且实际上说明了,成圣本身必归佛理。于是,道学希求于日用人伦中成圣的目标破产了。在此意义上,龙溪之学可视为道学的一个终结。自此之后,对道学的发动就成为了思想的主题。 (责任编辑:admin) |
- 上一篇:中国古代的阴阳五行说
- 下一篇:目前的中国不需要庄子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