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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几其神--周濂溪工夫论解说


    知几其神--周濂溪工夫论解说
    方世豪(新亚研究所哲学组博士研究生)
    我以前介绍了周濂溪《通书》「诚上第一」[1]的内容,「诚上第一」主要是说明天道之流行过程,而由「诚下第二」开始便是讨论工夫问题。
    诚下第二:圣,诚而已矣。诚,五常之本,百行之原也。静无而动有,至正而明达也。五常百行,非诚非也,邪暗塞也。故诚则无事矣。至易而行难。果而确,无难矣。故曰:『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2]
    圣,诚而已矣。
    「圣,诚而已矣。」即是圣人之所以为圣人,不需要其它办法,就只是「诚」已足够了。此即是「诚上第一」的「诚者,圣人之本。」的意思,不过,现在倒转来说,这里不是说「诚体」,而是说圣人,如何可以做圣人呢?工夫在诚,真诚地实现本心之工夫,也就是把诚体表现出来的工夫,故诚是工夫,也是圣人之所以为圣人之根源,形上本体。
    诚,五常之本,百行之原也。
    五常是五种德行,即仁、义、礼、智、信[3],是中国传统中五种重要的德行,以五种德行为代表,代表道德行为,故五行即百行。诚是五种德行之本,也就是一百种德行之本,也就是所有道德行为之本源的意思。各种德行都是表现出来的现象,可以是其它更多德行,但重要的是其根源是一,即人的道德本心,真诚的表现此心,则有道德行为的表现。
    静无而动有,至正而明达也。
    「静无而动有」是对天道本体的「本体性」与「活动性」的说明。诚体之作为形上本体而言,是无形状,无方所,无经验内容的形上本体,超越于人的经验内容的,故称为「无」。此即《太极图说》中的「无极而太极」[4]一句中的「无极」之意。「静」是相对于其活动性而言此超越性的本体是静,但此静不是经验内容之静,而是因为说明这是超越性的本体所以言静。「动」是相对于「静」而言的活动性,天道本身不只是本体,也是活动本身,不只是静,也是动的,就其活动一面而言,天道就是动的。「有」是相对于「无」而言,有活动便是有所表现,有表现即不是无,而是有,有经验内容了,但不只是经验内容,因有道在其中。故牟宗三先生在解释《太极图说》中十分富争议性的一句「无极而太极」时便是借用《通书》此句「静无而动有」作解释[5]。
    「至正而明达」是对道的赞词,最正中,又光明通达的道,就是诚道的意思。「至正」是赞其体,「明达」是赞其用。
    五常百行,非诚非也。邪暗塞也。故诚则无事矣。
    所有德行都是要诚,没有诚这工夫则没有任何道德行为。为甚么人会不诚的呢?此即是「邪暗塞也」,人被邪暗所塞,所以便不诚。如何才能去除此邪暗,工夫就是诚,诚便可去除此邪暗而回复人之本质了。
    至易而行难,果而确,无难焉,故曰:「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诚是最容易得到的,但要实践出来则不是那么容易,因为有「邪暗」所塞之故。但如果能反省自身,回复诚体真实无妄,则其实很容易发现人是有此能力的。此即是如孔子所言:「我欲仁,斯仁至矣。」[6]的意思。如果能做到依诚体而行,果断而确定,则并不为困难了。所以濂溪引用《论语》「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7]来作结,最重要是「复」字,即「诚之复」之意。
    诚几德第三:诚无为,几善恶。德,爱曰仁,宜曰义,理曰礼,通曰智,守曰信,性焉安焉之谓圣,复焉执焉之谓贤,发微不可见,充周不可穷之谓神。[8]
    「诚下第二」所说的工夫是诚,这是最基本也是最原始的工夫,诚是最重要的,所以要复其诚。但到「诚几德第三」便提出了另一个概念「几」。这就是宋儒学和先秦儒学重点的分别了,宋儒强调了「几」的重要性,重视了「几」的工夫。
    诚无为,几善恶。
    「诚无为」是以「无为」说明「诚」,即是如「诚下第二」所言之「静无」了。诚作为本体是无所作为的,另一方面「无为」也可解作自然,无造作。这就是真诚无虚伪的意思,也就是诚的本质。这里借用道家「无为」的概念,来说明诚体本身是真实无妄,没有人为造作,没有加上人为私欲目的,这才是诚的本来面目。
    「几善恶」中的「几」可有两解,一解认为「几」是意念,即人动念时的抉择机体,它可选择依从诚体,表现出善,或不依从诚体而表现出恶。因此,经过「几」的抉择便有善恶不同的行为,有善有恶出现了。另一解认为「几」是判分善恶的一剎那,或一个状态。这里由「无为」的「诚」而说到「有善恶」的「几」,其实就是一个由天道本体落实到具体生活行为的一个过程,「诚」作为本体是静的,但若动而有所表现,就是对应世界万物万事而作出回应,这个回应就是判分善恶的过程,故我们作抉择依于诚体便可判分善恶,而「几」正就是指这依于诚体判断分别善恶的一剎那。故能无为自然地依诚体而活动,则我们作抉择时便可自然地判分出何者为善,何者为恶。
    德,爱曰仁,宜曰义,理曰礼,通曰智,守曰信。
    这里提出五常之德:仁、义、礼、智、信,配以五种德的解释,即是说明由诚体自然表现而判分善恶之后出现的道德行为若分类而言,可有此五种。这只是其中一些举例,未能穷尽德行的内容。
    性焉安焉之谓圣,复焉执焉之谓贤,发微不可见,充周不可穷之谓神。
    此句提「圣」「贤」「神」三种境界,可说是圣人或天道流行的三方面的说明。「性焉安焉之谓圣」中「性焉」是用「尧舜性之」的意思[9],即以诚为本性,以之为人性,人如能表现出此人之性,便是圣人。「安焉」是用「汝安则为之」[10]的安心之意,即依着本心而行,必然感到心安,这便是圣人了。
    「复焉执焉之谓贤」中「复」是诚体之复归其自己,「诚之复」的意思,「执」是择善固执之[11]的意思,即经努力回复其自己之本心诚体,固执其善,则谓之贤人了。此句是强调努力之意。
    「发微不可见,充周不可穷之谓神。」「发微不可见」即言其「几」的发用,在一很微小的地方,小得不可见,因我们作抉择时,判分善恶其实就是动念之一剎那,那一剎那在心中一瞬即逝,微小得不可见,但却是极重要的判分善恶的一剎那。「充周不可穷」即言若能依本心诚体而判分意恶,把这很微小的工夫扩充周遍到世界每一事物,则是不可穷尽的神妙之用。「神」不是指类似上帝的人格神,而是指神感神应的神妙之用,故做到「神」便是圣人了,也就是天道流行了。
    此章的重点在「几」,动念的一剎那,虽然微小,但却是重要的工夫。若能不小看此一剎那,在动念时即做工夫,则是圣人工夫了。
    圣第四:寂然不动者,诚也。感而遂通者,神也。动而未形,有无之间者,几也。诚精故明,神应故妙,几微故幽。诚神几曰圣人。[12]
    「寂然不动」「感而遂通」是《易传》中的话。原句是「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13]是说明易道的话。「寂然」是寂静的意思,故「寂然不动」是说诚作为本体时是一个不动的本体,是一个超越于经验世界的本体,即所谓「静无」的意思。但「不动」不是指永远不动,永远不动便成为死寂,无动力,无生生不息的世界,也不是世界万事万物的本源。经验事物的动才是动只是动,静只是静,不会动而又静,但超越的本体既是体也是活动,故作为体便是寂然不动,但其活动则是感而遂通。当诚体作为活动可感物而通达的表现,则是神感神应,神妙的活动,故又称为神。但此神又不离其本体,故也可称为神体。
    「动而未形,有无之间者,几也。」此句更清楚的描述出「几」作为动念一剎那的状态的意思。动是诚体之动,也是意念之动,本体是「静无」,活动是「动有」,在这抉择将成未成之际,在动而未有表现,静无与动有之间的一剎那便是几。为甚么要说几,因为这一剎那即是十分重要的,是判分善恶价值的一剎那。
    「诚精故明,神应故妙,几微故幽。诚神几曰圣人。」「几」是圣人三个条件之一,如果能做到诚体精光朗照,活动时能神妙感应,而又可在凡动念的一剎那间判分善恶,则便是圣人了。「幽」是幽深不可见的意思,也就是说明几是微少得不可见的地方。
    慎动第五:动而正曰动,用而和曰德。匪仁、匪义、匪礼、匪智、匪信,悉邪也。邪动,辱也;甚焉,害也。故君子慎动。[14]
    此章所言的工夫是「慎动」。以前说的抉择活动都是依诚体而动,那些动是没有问题的,有问题的是不依诚体而动,所谓「邪暗塞也」。若被邪暗塞,则不能依诚体而动,不能判分善恶,故称为「邪动」。正确地动才是依天道而行,「用而和」是发用而皆是正中之道,发而中节曰和,「和」有和谐之意,和谐地发用便是德,即正确地发用的意思。没有五常之德,便是邪,邪得厉害便有害,故君子要慎动。
    道第六:圣人之道,仁义中正而已矣。守之贵,行之利,廓之配天地。岂不易简,岂为难知,不守不行不廓耳![15]
    圣人之道,无他,行仁义,以中正之道处之而已,此即诚道也。中正即「动而正曰道」的意思。如何做工夫呢?「守之贵」即持守之以为可贵,「行之利」依之而行便无往而不利,即能明达的意思。廓充之便能与天地合德,行在天道之中了。这工夫其实即是简易,因为是求之在我,「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16]这工夫并不难知,只是我们有时并没有持守之,实践之,廓充之而已。
    师第七:或问曰:「曷为天下善?」曰:「师。」曰:「何谓也?」曰:「性者,刚柔善恶中而已矣。」「不达。」曰:「刚善为善,为直,为断,为严毅,为干固;恶为猛,为隘,为强梁。柔善为慈,为顺,为巽;恶为懦弱,为无断,为邪佞。惟中也者,和也,中节也,天下之达道也,圣人之事也。故圣人之教,俾人自易其恶,自至其中而止矣。故先觉觉后觉,暗者求于明,而师道立矣。师道立,则善人多;善人多,则朝廷正而天下治矣。」[17]
    此章言变化气质的工夫。此段以问答方式表达。
    有人问:「如何可以使天下皆为善呢?」
    答:「师道。」
    问:「那么甚么是师道呢?」
    答:「才性有很多种,有偏向刚的,偏向柔的,偏向善的,偏向恶的,还有就是不偏不倚的中的气质了。」
    问:「不明白。」
    濂溪于此便提出不同的气质。「性」这里是指才性,即气质,人的气质有很多种,有刚、柔、善、恶、中等各种,各种不同气质的不同配搭又表现为不同的性格,故有刚善、柔善、刚恶、柔恶等不同组合的才性。这些气质都是经验界中的事,任何气质若有所偏,甚至偏得过份则变为不好气质,故偏刚、偏柔皆不好。这里所讲的善恶也是气质之一,而不是道德判断,故总而言,最好的气质是不偏不倚不过的「中」。「中」是和谐、中节的气质,使天下通达明道的气质,圣人之气质。道德修养是任何人都要努力的,与气质无关。不过,一个道德修养好的人,自有一平和亲顺,不亢不卑的气质,这是自道德修养而来变化气质的工夫的结果。所以濂溪教人要变化气质,由道德修养中改变有所偏倚的气质,而得到中和的气质。
    「先觉」是较早悟道者,由先觉来提醒后来者,不明白的求教于明白的,这便是师道。建立了师道,则善人多;善人多,则天下治。因此这同时也是一种修身至平天下的儒家政治理想。
    思第九:洪范曰:「思曰睿,睿作圣。」无思,本也;思通,用也。几动于彼,诚动于此,无思而无不通,为圣人。不思,则不能通微;不睿,则不能无不通。是则无不通生于通微,通微生于思。故思者,圣功之本,而吉凶之几也。《易》曰:「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又曰:「知几其神乎!」[18]
    此段所言工夫是「思诚」。濂溪引用《尚书.洪范》中的概念「思」来阐释「思诚」的工夫。《尚书.洪范》曰:「思曰睿,睿作圣。」[19]「睿」是通达的意思,即是说如要作圣人,便要「思」。根据下文所说「几动于彼,诚动于此。」则此「思」是思诚的意思,即反思诚体本身,依诚体而活动。《孟子》有「思诚」一语[20],也有「心之官则思」一语[21],即此「思诚」可作心之活动解,故濂溪此段虽无明言是心之活动,也有《孟子》心之活动的意思。这个「思」不是理智思维或逻辑思维的思,不是知识的思,而是依诚体活动而有的「思」,故是道德意义的思,如同《孟子》「心之官则思」的「思」一样。
    「无思,本也;思通,用也。」是「静无而动有,至正而明达」的另一说法。《易传》有「易,无思也,无为也。」这里说天道本体是无思,作为体而言是无经验内容,但作为用而言,则是活动而且通达。「几动于彼,诚动于此」便是说明天道本体的落实过程,意念一活动,诚体即活动,意念依诚体而活动,诚体活动即意念活动,如此即可说是天道流行,是圣人了。所以说「无思而无不通,为圣人。」依此「无思」之体而达到「无不通」的境界便是圣人了。但如果「不思」,不依诚体而思,则不能通彻于动念之一剎那,不能贯通于微小的地方,这就是「不睿」,即不通。故如想「无不通」则要「通微」,即诚体活动贯通于微小的动念的一剎那,而要能「通微」,则工夫在思诚,所以说「思者,圣功之本,而吉凶之几也。」吉凶是好坏的意思,不是占卜的意思,这就是作圣人最基本的工夫。濂溪跟着引用《易传》的说话:「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及「知几其神乎」[22]来引证他的理论。君子,即是有德之人,要重视几微之工夫,在动念的一剎那实时做工夫,不要等待来日,如能做到「知几」,即掌握几的活动是依诚体而活动,则便是神感神用了。
    顺化第十一:天以阳生万物,以阴成万物。生,仁也;成,义也。故圣人在上,以仁育万物,以义正万民。天道行而万物顺,圣德修而万民化。大顺大化,不见其迹,莫知其然之谓神。故天下之众,本在一人。道岂远乎哉!术岂多乎哉![23]
    此段言治天下之方法,是由内在修养到外在事功的工夫。「天以阳生万物,以阴成万物。」是以阴阳变化来表述万事万物的生成过程。阴阳其实代表天道之活动,阳代表创生原则,阴代表终成原则,诚体活动则创生和成就了万事万物的价值存在,故可说生成万物。「仁」「义」是诚体的其中部份内容,以仁义代表道德价值。
    周濂溪的理想世界是圣人在上位,可以仁义来教化万民,肯定万物,如此则可以做到人人修德而万物得其正,人人得到教化,就是「大顺大化」的境界,万物顺其性,万民化其德,全部自然而然,不造作虚伪,便是神的境界了。
    所以濂溪认为天下人虽多,但最重要是在上位之一人,不需求其它道术,因这是最根本的。这是濂溪圣王统治的理想,与今天的民主政制要求当然很不相同,因时代的限制,他没有想到要避免独裁统治的弊处,但他所提出的圣王理想正是儒家的理想世界,而我们这个时代是否也正是因缺少了这种要求而出现各种毛病呢?
    注 释
    [1] 见《周子通书》,上海古籍出版社,二○○○年十二月版,页三一。
    [2] 《周子通书》,页三二。
    [3] 王充《论衡》:「五常之道,仁、义、礼、智、信也。」
    [4] 《周子通书》,页四八。
    [5] 见牟宗三着《心体与性体(一)》,页三六○。
    [6] 见《四书集注》(怡府藏板),巴蜀书社一九八六年影印本,《论语.述而》卷七,页八。
    [7] 《论语.颜渊》卷六,页十。
    [8] 《周子通书》,页三二。
    [9] 《孟子.尽心上》卷七,页十二。
    [10] 《论语.阳货》卷九,页七。
    [11] 《中庸》第二十章,页十九。
    [12] 《周子通书》页三三。
    [13] 《周易系辞上传》,见朱熹撰《周易本义》卷三,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页一四七。
    [14] 《周子通书》页三三。
    [15] 《周子通书》页三三。
    [16] 同注6。
    [17] 《周子通书》页三四。
    [18] 《周子通书》页三五。
    [19] 《尚书.周书.洪范》原文是「一、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二、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视,四曰听,五曰思。貌曰恭,言曰从,视曰明,听曰聪,思曰睿。恭作肃,从作乂,明作哲,聪作谋,睿作圣。」
    [20] 《孟子.离娄上》卷四,页十。
    [21] 《孟子.告子上》卷六,页十四。
    [22] 《周易系辞下传》,页一五七。
    [23] 《周子通书》,页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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