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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篇:马三立之墓

这是一幅彩色照片。中间并排矗立着两块顶天立地的墓碑,造型、大小完全相同,看样子高度足有两米以上。两块碑前面坐着一位穿深色大衣,头戴伊斯兰教圆顶黑帽的老人,面容清癯,目光苍凉、沉郁,细看却依稀带有一丝恬然的微笑。他身后的墓碑都刻着遒劲粗放的隶书字体,墨绿底色,白字,十分醒目,左边是“甄惠敏之墓”,右边是“马三立之墓”。 
    而碑下端坐的老者,正是马三立本人。
    照片后面有他的亲笔题辞。老伴五周年祭日,我在坟前怀念……
    那圆顶黑帽叫“拜帽”,是回民在礼拜等虔诚庄重的场合戴的。
    五年前,马三立在安葬老伴的同时,也为自己立下一块墓碑。消息不胫而走,一度成为社会上广为议论的奇闻。有人说这寄托着他对老伴的生死相依之情,有人说这是幽默大师参破人生悟透红尘而超越生死之外的洒脱、豁达,也有的认为事情没有那么高深玄妙,人终有一死不如两碑一次制好省得以后再立……到底出于哪种原因?怕只有三立本人最清楚。但他一直保持沉默,尽管带着平易可亲的微笑。
    这是个谜。人的心灵象大海,而艺术家的“心海”由于底部始终奔涌着激流,流向、蕴含以及温度色调更为变幻莫测难以把握。
    唯一可见的是,三立仍然很忙。已是“之墓”的人了,照旧过着极有规律的生活,每天黎明即起,坚持40多年的“马氏早操”常练不辍,“干洗头”、“左打心、右打肺”、“脚后跟踢屁股”、“捶腰眼”等外加恢复项目“磕牙”,全部折腾完毕需40多分钟,直弄得全身血脉畅通关节灵活步履轻盈。然后稍事梳洗,用过早点,便匆匆出门了。或排练,或演出,或开会,或讲课,或授徒,记在家中挂历上的预约事项早已排到下个月,字迹密密麻麻。1987年,市里把文艺旧六级以上的知名老艺术家组织起来成立“艺术咨询委员会”,三立脱离了曲艺团,不仅各类演出任务未减.社会活动倒更多了。他是区人大代表,市文联委员、还是咨询委员会党支部的委员。各类协会、学会及临时性大赛的顾问、总顾问之类头衔纷至沓来多得吓人。对后者他口头谦逊地称之为“充‘大尾巴鹰’”,态度却依然认真按时履行职责。仿佛这一切还不够他忙活的,竟又参加某报举办的回忆童年生活的征文比赛并获了奖。他的文章题目叫《我从小没想说相声》。
    一种空前的活跃状态。人们需要他活跃。多年的相声艺人生涯,使他在人们心目中与笑融为了一体。他只要一出现,人们的笑神经就象绷紧的琴弦,轻轻撩拨一下便会叮叮冬冬地响起来。也许是多年的艺术陶冶,也许是有意识的刻意追求,也许还应加上阅历丰富通晓人情世态实际水平近乎心理学专家,他对笑的艺术已达到点石成金且信手拈来的境界,到哪里寥寥数语便能激起欢声笑语。养老院虽然条件良好温暖舒适,终难免暮年孤寂的气氛,他去现身说法大谈老年保健,竟把鳏寡孤独的老人们逗得孩子般笑声朗朗。老人们舍不得放他走,一位矮个子胖乎乎的小老头凑过来,跷起脚跟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别走了,这儿有许多老太太,找个老伴很容易……”他听了,用眼角往四周一扫,正色问道:“怎么你要对我施‘美人计’?”把惹得老态龙钟的阿婆们掩口羞笑不已。
    他原为让他们笑的。
    不过,引人笑者未必常笑。他迁入科艺里四室一厅的新单元,经常独自躲进小屋看书、看报或写写画画,有时还枯坐沉思,久久没有任何声息。
    这样的时候越来越多了。一天黄昏,住在楼下的一位老话剧导演上来看望他。单元里暮色浓郁,一片朦胧,“老导”轻唤一声,无人应声,只好摸索着走进里屋,影影绰绰看见一人面朝里对几打坐,瘦长的背影塑像般凝然不动。
    “马老,你这是在干什么?”“老导”诧异地问。
    “塑像”毫无反应。“老导”又问,三立方徐徐转回头来,神情仿佛刚从某种意境中脱出,魂犹未归。过了一会儿,才象是有些疲惫地回答:“我在开追悼会呀!”
    “给谁?”
    “马三立呀!……”
    “老导”顿时愕然。探身仔细审视三立脸上的表情,全无玩笑迹象,再向几上一望,果然有一个做工极精细的小花圈。“老导”尽管老眼昏花也能看清上面写着马三立的大名。这算什么名堂?“老导”大惑不解,却犯了艺术人的癖病宁愿调集浑身的“悟性”冥思苦想也不再询问,三立也不交代,两位老人便好久好久沉浸于越来越浓重的暮色之中……
    这段细节,又使人联想起那早立的墓碑,觉出几许烈士暮年的苍凉。然而就在那天夜里,三立佩戴标有“值勤”二字的红袖章,按时参加了对宿舍楼周围的治安巡逻。他是居委会的治保委员,每月两次值勤。他一向严肃认真尽职尽责,只表示有一点遗憾:“我还没逮着过流氓小偷。准是他们一看见我,就吓跑了……”他总算了却了青年时代考警察不就的夙愿。《今晚报》在第一版重要位置刊登“马三立当上业余警察”的消息,副题用的就是他的“遗憾”。
    两天后,他带病参加为修复长城募捐的义演,因为高烧,两腿抖颤不上仍然谈笑自若妙趣横生。
    大病初愈,又被一家中学请去参加校庆活动。他是经常接受这类邀请的,包括小学开学、大学座谈、饭店(从四星级豪华宾馆到个体小铺)开业、警察结婚、工厂发奖、街道联欢以及犯人过年等等。他把他的幽默、风趣与魅力,慷慨地撒向社会各方……
    艺术家兼社会活动家,或许这正显示了艺术的张力与升华?
    据说,后来“老导”表示,他完全理解那自编自导自演自赏的超小型“追悼会”的含义,但他也神秘地保持沉默不肯详谈。
    他们终归都是老人。他们拥有自己的世界。
    真正悟透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很难;悟透一个老人,更难;如果那是一位饱经沧桑难得糊涂却仍然巧于拨弄世人感情的老艺术家,就会难上加难了。
    作为一个人,三立其实始终是性格内向的,特别是在谈到自己的时候。他的相声以含蓄隽永富有余味著称于世,他那貌似糊涂在有生之年自立墓碑和沉痛“悼念”的举动,也给世人留下了很大的咀嚼余地。
    别传写到此处,为有一个尽可能清晰、准确的结尾,还是用三立本人的话来做结束语吧。某次演出之前,他在舞台帷幕旁边,曾经这样回答人民日报记者的提问:
    问:相声演员最注重的品德是什么?
    答:不虚伪、不骗人、不自视甚高。
    问:您最喜欢的事是什么?
    答:把我的艺术毫无保留地传给下一代。
    问:您怎么理解幸福的含义?
    答:健康。天上四时春为首,人间五福寿为先。
    问:您的名字有何解释?
    答:古书曰:君子有三立——立德、立功、立言。我希望我这一生,永远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