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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篇:下榻恭王府

关于赴朝慰问那几个月,三立后来在《艺海飘萍录》中称为“解放初期我的最难忘而又最可纪念的一段经历”。确实,作为一个闯江湖的民间艺人,他第一次参加国家政府组织的政治活动并且成为集体中负一点领导责任的成员,第一次出使异国,第一次踏上炮火连天的战场,第一次近距离地接触为人民保江山的人民军队,一切都是新鲜而又令人难忘的。当他最初站在密林覆盖的山坡上说相声,远处不时传来隆隆的炮声,脚下的土地在这不同寻常的“伴奏”声中微微颤动的时候,他很不习惯,有点紧张,也有点胆怯。可是四周看节目的黑压压的战士象宁静的大海,那样专注,那样不受任何力量的惊扰,一旦笑起来又是那样开心、响亮——他们是很喜欢也很容易笑的,他们太需要笑了,远不象国内剧场里的观众那样挑剔和苛刻。于是三立的心静下来了,渐渐不再理睬那不请自来的“伴奏”了。他的注意力开始从环境与自己转到战士身上,一心想逗他们笑,为他们的笑而高兴,而得意,而欣慰。这大约应属跨入了一种新的境界吧。到此,其他来自外界的威胁和磨难则显得有些苍白了。三立最不怕挨饿,在战场上这是他唯一可供夸耀的资历,有时粮食未能及时运到,每天只能吃几块饼干,他照样精神焕发,妙语连珠,摆出一副久经锻炼饿功精深闯过大江大浪的穷不怕架式。当然,好消息也是很多的。前线不断传来捷报,新组建的中国空军投入战斗,“人自为战”的防空战术大显神通,敌机再不敢明目张胆大摇大摆低空飞行狂轰滥炸,我方掌握了鸭绿江以东300公里的制空权。有一位汽车司机以废车为诱饵,招惹敌机上钩,他则在隐蔽处用步枪打靶,一气击落四架,名声大震。三立一直想会会这位智勇双全的英雄,惜未遇良机。 
    历时两个多月,大大小小的演出150多场,慰问团圆满完成了祖国和人民交给的任务,三立也取得了一言难尽的收获,足以影响、规范他后半生的思想和行动,此乃后话。
    附带说一声,三立的一个额外收益是有生以来第一次验出了自己的血型——A。前线每个人的衣服上都标有名字、血型,以防不测时急救。三立说:可惜,没用上;兴许以后还有机会。
    慰问回团归国先到天津短期集中,然后转赴首都北京总结和汇报演出。
    他们住的地方在什刹海西街,朱门高墙,好大一片院落,殿阁楼舍,金匾高悬,游匾假山,亭台水榭,进去只见古槐冲天,浓荫洒地,气象万千。三立他们象刘姥姥一进大观园,只觉得两只眼上下左右前前后后跟不上使唤。旁边有人说这里是恭王府,即满清咸丰皇帝的六弟,因主持与洋人谈判被呼为“鬼子六”曾和慈禧剪除反对“垂帘”的八大臣被封摄政王又为摄政而与慈禧闹矛盾失宠的那位恭亲王——天爷,竟住进了王府!
    三立和庆森下榻的是一个套间,方砖墁地,窗明几净,一色硬木雕花家具,四壁挂有名家书画真迹,玻璃柜里摆着古董玉器。虽然好多摆稀罕物的地方都锁着,看这里的阵式,也仿佛象王爷晚半晌还进来过刚刚出去赛的。
    夜里,月透纱窗,水银泻地,王府内万籁俱寂,只听得套间内两张临时支立的单人床不时吱哑哑乱响。
    “庆森,睡着了吗?”
    “没有呢,晚上我还特意多喝了二两……”
    庆森贪杯,逢头疼脑热、高兴烦躁、天气变化、疲倦失眠等一律还要增加二两。
    “你说说,咱们愣住进王爷府来了!”
    “敢情!”
    “这可不是平民百姓随便能来的地方,不是天桥,不是椿树胡同,不是史家胡同……”
    “敢情!”
    “你说,这王爷府占多大地方?”
    “敢……反正大老了去啦呗!”
    “这里里外外前前后后有多少房子,能算出来吗?”
    “我……”
    庆森算不出来。白天,他们结伴走了一圈,见识了这座北京典型的大四合院。正房是前廊后厦,后边是罩房;东西厢房南边的花墙子中间有宫殿式门顶的重花门,门内是四扇木屏风,上边写的都是文词儿。东西厢房各有抄手游廊,与重花门相通;正房与厢房之间有圆月亮门儿或过厅,通向里间另一个院落;南房有以山墙开门的穿山游廊,形成东西南北互相通连的几个院落。他们边走边小声议论,王爷一家子加上仆役能有多少人呢?太气势了,太宽敞了。可遇到月黑风高的时候也够空荡阴森的,要不怎么历来王府里面总出些个福晋吞金贝勒藏娇下人聚赌家贼引外鬼一道白光人头落地之类的怪事呢。看来凡事不可太过,过犹不及。
    走着,还有人笑问三立:“‘马善人’,这儿比你《开粥厂》里的‘马家大院’怎么样?”
    相声《开粥厂》形容马家大院“光马路就有十几趟,前院到后院几十里地。解溲得坐汽车”,不然就来不及啦。
    三立正张望得入神。听问一怔,旋即颔首微笑:“大同小异。大同小异。听说当初是一张图纸……”
    他和庆森终于没有算清王府的房间总数。也许这并不重要,明天要向中央领导人进行汇报演出却非同小可,他们必须强迫自己安然入睡。
    在京期间,慰问团先后在首都剧场、怀仁堂等处向北京文艺界和中央领导做了几场汇报演出,内容是包括歌舞、曲艺、杂技在内的综合节目。在怀仁堂那场,毛泽东、周恩来、朱德、董必武等领导人出席观看,场面隆重而热烈,三立从艺二十余年第一次经历这样高规格的场合,几次探身路脚想看清领导人的模样,可惜距离太远前面又隔着人没有如愿。其实他不用着急,三年多以后他就有了和他们中间最有威望最令亿万民众向往的人物握手的机会——也是后话。
    政治上和生活上的礼遇使艺人们兴奋激动,驻地整日笼罩着喜气洋洋的气氛。年轻人忙于游览名胜逛大街,上些年纪的则会亲拜友或在屋里侃大山,各人都有自己宣泄感情的方式。其间,要不是一连发生几起“军服事件”,这段日子要算一派欢声笑语的完整乐章了。
    原来在朝鲜的时候,每人都发给一套正式的军装,四个口袋的“官服”。艺人们乍一披戎装自然觉得新鲜、神气,到北京少不得要穿上到大街逛逛,有的还去照相馆合影留念,这下可惹了祸。演员们是散漫惯了的。敞胸露怀卷袖口的均有。解放初期街上检查军风纪的纠察队很多,于是纷纷落网。松松垮垮者或因严重违犯军纪或以冒充军官之嫌经盘诘而扣押,后来虽经慰问团领导出面接回,却难免一顿严厉的批评教育。
    三立和庆森没有给领导找麻烦,还帮着领导接纠察队的电话跟着办交涉接人和做点思想工作什么的。
    原因很简单,他们在临出国以前已经提前“落网”过一次。
    那是在丹东,天气很冷。北风象小刀子,新发的军棉服肥肥大大系上扣子也呼呼地往里灌寒气。他们上街的时候,索性把上衣两边交错着往身上一包,腰系一根麻绳,两手揣进袖筒猫着腰一溜小跑。如此军仪,纠察队是不会放过的,犀利的目光比小刀子风还要雪上加霜。
    他们着慌了,连忙说自己是艺人、演员,不是军官。三立还指着庆森说:您别介意,他光上过几年私塾,没进过正式学堂,没有军事常识;不象我,在中学上过军体课,老师领着大伙操练。说着三立挺直腰板不顾麻绳落地军服兜风,在寒风凛冽中极规范地做了立正、稍息、向右看齐和向前看的动作,任风吹乱满头发丝,口中念念有词,全神贯注一丝不苟,然后两眼直勾勾地望着纠察队员,如同仪仗队气宇轩昂屏神静息时刻准备接受指挥官下一句口令。原本愤慨万分的两位武装纠察队员面面相觑,显得有点意外有点茫然有点迷惑,好半天才理顺被搞乱的思路,终于对眼前是艺人、演员而不是军官的人有了几分清醒的认识……
    这是个秘密,教训深刻的秘密。当三立忙活着帮助领导拯救重蹈覆辙的同行时,是顾不上谈起往事的。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