闯荡篇:二十年回头一望
http://www.newdu.com 2024/11/24 05:11:23 中华相声网 佚名 参加讨论
50年初冬,冷雨霏霏,彤云低锁,傍晚天色就黑了。天津南市居民区的小胡同越发显得幽暗、僻静,一条条一段段左折右弯,时断时连,再加上路面坑洼不平模糊难辨,生人是很难走出这座迷魂阵的。但暮色中飘然而来的一条黑影,却行进得十分轻快、熟稔,从不张望方向,只是有时举步一纵,越过一道小水沟,身上的棉袍下摆连个泥点都没有沾上,那细高瘦长的身子便又折入朝东的另一条小巷里去了。 他显然对这里的地形烂熟于心,棉帽檐拉到眉际,颈上又缠着一条肥肥大大的围巾,把嘴和鼻子都遮严实了,低下头只顾走,全不管不时擦身而过的行人,和两旁小院隐隐传出的炒菜声和大人呼唤孩子的叫声。小路终于到头了,前面豁然横着一条大街,店铺灯火明亮,夜市方兴未艾。 来人停住了脚步。他的左边是新新浴池,马路对过是燕乐戏院,门前都很热闹。他迅疾向左右看了看,把脸上的围巾稍微往下拉了一点,露出两只亮晶晶的小眼睛,紧紧盯住戏院门口。 戏院刚开始检票入场,门灯齐放,左边墙上的海报牌子被照得清清楚楚,上面写着红风曲艺社全体主演的名字和上演节目,吸引了不少观众和行人驻足观看。就在这面牌子的旁边贴着一张大红纸,上写“敬告观众:马三立因病告假,今晚不能演出,特此通知,尚祈谅解!” 他的目光越过簇拥着的人群的头顶,一动不动地定在红纸上。如果有人挨近他的身体,会发觉他倏地抖了一下,虽然很快就挺住了,接着出现的簌簌轻颤却久久没有平息。 他在发烧,而且是高烧。 冰冷的雨丝无声无息地飘洒着,把他的帽子和棉袍打湿了。他仿佛没有察觉,依然默默伫立在胡同口的阴影里……他就是马三立。忍着病痛,也经受着发自内心的震颤,凝视那宣布自己请假的一纸告示。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又飞快地向左右张望了一眼,往上扯了下围巾遮脸,转身返回了胡同深处。还是那条幽暗、泥泞的小路,他的步履却明显地放慢了,一下、一下,平稳而滞重…… 他象是在回头走二十年闯荡过来的路。从弃学拜师撂地,整整二十年过去了——这慢得无边、快得怕人,苦辣酸甜成五味俱全的二十年啊! 他清楚地记得,二十年前,也是一个下雨的夜晚,他和师弟刘桂田赶到天祥商场去听名角张寿臣的相声,戏园门口贴着张寿臣因病告假的红纸告示,他不明白为什么。戏园伙计告诉他这是“规矩”,名角不登台总得事先打招呼,否则观众不答应。他这才知道,一位好演员在人们心中的份量。艺有上下之分,人随之有高低之别,他为此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了。他不甘心,在和桂田冒雨回家途中,暗暗立志要当好角,张寿臣有的,自己也应该有!……这好象就是不久前刚刚发生过的事,连当时淌进嘴角的凉涔涔的雨水滋味都和现在一样,他还能够品辨出来。谁知竟已过去了二十个寒暑,数千个日日夜夜,莫非是一场梦吗?然而,那张鲜红的纸和墨汁淋漓的字是真的,人们也为他贴告示了…… 一上来,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这次病得不轻,持续高烧使人虚弱无力,浑身哆嗦,一连躺了三天。可是,当有人告诉他戏院门口贴了告示,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的心里顿时翻腾起来,既兴奋又疑惑:缺了我这一瓣蒜,真的打不成卤了?“……咳,我就是看了告示来的,不信,你自己瞧瞧去!”来人挥了下手说。当时,他没有吱声,待客人走了,才趁着妻子不注意悄悄穿戴起来。他当然要亲眼看看,这件事对于他意味着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来了,也明白无误地看见了,意外的是并不像当初想象的那样高兴,那样大喜若狂,倒象是打翻了五味瓶…… 当那张大红纸在正前方“定格”时,曾有过一阵短暂的兴奋和激动,但很快又觉得心虚和不安起来。他认为自己还是马三立,不是张寿臣或别的著名的老艺人,不值得这样广而告之。他经受不起。不错,他的确小有名气了,连张寿臣先生自己也说:“有人说我是秀才。可现在马三立是状元!”不久前天津、沈阳、唐山、济南等地举办“相声大会”,经过反复评选,确实一致推荐他为“相声状元”。但他真的当得起吗?他才红了几天呢?留在记忆里更多的是顶着毒日头撂地,饥肠辘辘地在台上抖“包袱”,受国内、国际坏人的欺侮,为躲避倾轧委曲求全……腰杆极少有伸直的时候。 二十年奔波劳碌,他付出的东西太多了,把自信心和对大喜悦的承受能力也淘空了。庆幸的是,逆着时空顺序往回“走”,他终于发现自己的时运并非完全如过去料定的那样不济,近两年确有柳暗花明。正在他崭露头角的时候,世道变了,前面的路忽然变得平坦多了,于是他行进的步子大大加快了。袁文会被枪毙了,由他拼凑的“兄弟剧团”演的最后一场反串戏竟是《枪毙袁文会》,盛况空前,赵佩茹把他演得维妙维肖。他那一伙也被关被杀,威风荡然无存。“路不平,有人铲”,果然铲平了。三立加入了民办公助的红风曲艺社,里头不再有袁文会。负责人是共产党的干部何迟,平等待人,能力也使人折服。自己的收入有了保障,今年家里过年买了不少鸡鸭鱼肉,惠敏也穿上了一走路就“嘎嘎”响的小皮鞋,不必再费心劳神去自制什么木头高跟儿…… 三立忽然意识到自己红得很是时候,这“时候”也来得很是时候。不是每个有才华、肯吃苦的艺人都能赶上这“时候”。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这当然不仅仅是运气所致。 路,一点点缩短,已经能望见家门了。 第二天,高烧未退的马三立又出现在燕乐戏院的舞台上。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