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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家篇:山门贵客:鸭子刘

二十二岁时,已经小有名气的马三立初开山门,在秦皇岛收了大徒弟阎笑儒,就是极善于和妓院里女性周旋的那个乖巧小伙儿。三年多过后,大病痊愈不久,又收高桂清之子高笑林为徒。 
    对于青年艺人来说,开山门收徒是艺术得到同行乃至社会承认的开始,自立门户的重要标志。虽然三立对师兄高桂清满腔感激,有报恩之意,无张扬之心,不想让他破费,可按祖师爷留下的规矩,仪式总还是要有的。经过三立再三坚持,就在南市东兴市场的联兴茶社,平时说相声的地方,邀请本行长幼辈同仁,早晨拜师,午饭麻酱面,这在当时要属革新之举了。
    那天上午,师父周蛤蟆和各位师大爷、师叔、师兄弟、师侄们都到了,一时小小的书场里宾客如云,倒也十分热闹。仪式过后,只等着开饭。切面是早买好的,桂清正要打发人去买麻酱,忽听刘桂田在门口喊了一声“二爷来了!”众人齐刷刷地望去,不由都吸了一口凉气,连终日笑呵呵的周蛤蟆都皱起眉头来。
    哪位“二爷”,竟如此令人谈虎色变?
    “哎呀呀,诸位,诸位,恭喜恭喜!哎呀呀……”来人竟十分和气,进门就满面春风地拱手道喜。只见他五十多岁!年纪,身高体胖,脑袋、肚子、屁股无不肥肥大大。特别是肚子,从下巴起就膨然隆起,犹如一个大半圆突出去,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气势,下边的两只脚又奇小,于是便有些不胜重荷,立足不稳,走起路来向两边一跩一跩地倒小步,一路嚓嚓声不绝。
    这就是鸭子刘。如果南极开发得早,人们或许会认为他更象企鹅。
    此公在南市一带很有名气,放高利贷,开窑子,官、私两面都有势力,是位良民百姓沾不得而又惹不起的人物。高桂清、刘宝瑞连忙迎上去,让道:“刘三爷,还惊动您了,快里请!”
    嘴上说着,心里却巴不得他站站就走才好。谁知他笑呵呵地依然往里走,嚓嚓嚓,竟在一把太师椅上坐下了。
    “哎呀呀,今儿个三立收徒弟,我得来瞧瞧呀!”说着,又亲热地冲着三立:“我早说过,你那玩艺儿地道,有哏!那什么,这二年发了吧?”
    “发什么呀,还不仗着二爷抬举!”三立连忙拱手。
    “哈哈哈哈,老实,规矩,正派人!”一连三个赞语之后,又不在意地向众人挥头:“都坐,坐啊,我就是来瞧瞧,瞧瞧……”
    “二爷,您跟这吃吧!”桂清忙说。
    “我还真想凑个热闹,嘛饭?”
    “麻酱捞面。”桂清一字一板地回答。他原想用这寒酸的拜师饭送客,鸭子刘却摇起头来。“哎呀呀,太清淡了,我添几个菜,去永元德叫几个炒菜,外加一个肉卤。菜码齐全吗?缺嘛叫嘛……”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鸭子刘公然要“出血”。兴许谁都有心血来潮的时候吧。
    不大工夫,永元德饭庄的伙计送来一个大提盒,依次取出炒虾仁、全爆、锅塌羊肉、爆两样和炒鸡丁,还有两壶酒,一大海碗肉卤。鸭子刘反客为主,连声招呼众人落座,人们虽然摸不清底细,心里七上八下的,眼看酒菜齐备,也只好坐下了。
    鸭子刘“哎呀呀”不住声地让酒布菜,谈笑风生,分外和气。吃罢又朝四下里拱手,腆着大肚皮嚓嚓嚓地去了。
    直到那肥鸭似的后影在门口消失,人们才又议论起来,都说鸭子刘是飞天烙铁,沾不得,今天可是仗义轻财,满够江湖义气呀。桂清还说;“三弟,兴许是你为人忠厚、活儿也好,鸭子刘有心捧场!”
    三立眨巴眨巴眼睛,沉吟着没出声。 
    宝瑞喊道:“咳,管他呢,好菜好酒不吃是傻瓜,吃完了散伙,有事他找谁去呀!没事,甭嘀咕……”
    思来想去,连三立也觉得没什么差错,也许人家这回真的是好意,干嘛总把人想得那么坏?
    当天夜里就有了答案。鸭子刘一跩一跩地蹭进后台,叫过来桂清、三立,不慌不忙地数着指头说:“中午,连菜带酒八块六,我再给你们哥俩一块四,凑齐十块钱,算转子钱。这个月不用还了,从下月起每月还两块,六个月还清!哎呀呀,这可是咱们爷们儿不错,不是外人,要不,哪有不当月见钱的?得,算我倒霉!……”
    哥俩象被雷亟似的,半天没动弹。
    还算他倒霉?
    太阳终于没有从西边出来。
    原来当时高利贷放债大致有几种:一种是印子钱,借十元钱,每天来要两毛,一天未给,次日补齐,六十天还清,如果每天还一毛,五六个月期满,不准间断:一种叫转子钱,即鸭子刘说的,借十元者,每月还两元,六个月还十二元,还有利息钱,借十元者,当月即扣一元,只付九元,然后整借整还,拖一个月一元利钱;再有坠把钱,借十元者,每星期日交两毛,一年期满。最可怕的一种要属叫两死帐的,借十元钱,借债人除去工作单位(如书场)之外,在什么地方见着债主,就得还二分钱,不论是路上、门口、商场、饭馆以及厕所,也不管是否大庭广众,众日睽睽,见面就得还钱,数目不大,却如同一片阴云罩顶,令人时时刻刻提心吊胆。当众还债更使人名声扫地,颜面丧尽。债主与借债人之间的这种阴魂附体般的关系,直到有一方死亡才告消失,故而称“两死帐”。
    鸭子刘一走,后台就炸窝了。他太损了,嘴上说来道喜,原来是拴好扣让人钻,平白无故的背上了高利贷!有人说,鸭子刘本来就是“拴扣”的老手。某家茶社门口,老两口摆摊卖水果杂货,老头叫黄大海,人极老实。鸭子刘常逛茶社,进门伸手拿个大鸭梨,站那儿大嘴巴嗒几下就吃完了,然后就给一块钱,黄大爷要找钱,他摆手:“我没地方放啊,别急,先存着!”嚓嚓嚓跩过去了。过两天来吃两只香蕉,又掏一块钱还是让“先存着”。几次过来,鸭子刘说:“黄老头,你欠我九块多钱了!”“怎么?”老俩口一惊。鸭子刘扳着指头一算,合计九块六毛:“得,再给你三毛,凑十块,一次还不起,算印子钱啊”老两口才知上了当,差点跳了海河……
    人们好一通海骂,连鸭子刘的祖宗三代都卷出来了,大有不骂杀不足以平民愤之势。然而,也仅仅是驾杀罢了,钱还是要还的,惹不起他。
    桂清说:“三弟,别跟王八蛋生气,帐算我的!”
    三立说:“不行,今儿是我收徒弟,我得还!”
    桂清不干:“哪能呢,你是为笑林哪!……”
    争来争去,最后达成协议:每人承担一半。师兄弟相视苦笑。桂清想:要省钱,反倒背上了债;三立呢,笑自己有一刻意那么天真!
    那是个坏人横行,恶棍得逞的年代。鸭子刘干尽了坏事。李寿增的徒弟孙少林,小名大来子,好赌,输光了什么钱都敢借,竟借了鸭子刘的两死帐,成天胆战心惊,三伏天也不敢坐外面凉快,同行们常以“鸭子刘来子!”吓他。幸好鸭子刘半年后就死了,他一听顿时大声欢呼,在马路上翻了一溜跟头……众人也痛痛快快地笑了一场!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