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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丛谈——江湖内幕种种

《江湖丛谈》一书(当代中国出版社出版)是我国现今仅存的一部客观而又比较全面地介绍江湖行当、行话和内幕的书籍。作者连阔如(笔名云游客)是我国著名的评书艺术家。他以亲涉江湖之阅历,记述和揭露了旧中国危害社会的江湖行当的黑幕和手段,劝诫人们不要贪便宜上当受骗。随着社会的变迁,江湖上的某些行当已经消失了,但是不可轻视的是一些绝迹多年的社会丑恶现象又沉渣泛起,如坑蒙拐骗、赌博、卖淫、嫖娼、算卦相面等。阅读本书可以帮助人们识破社会上种种罪恶活动。 
    江湖之春点
    由江湖人之“春点”作为首谈。什么叫作“春点”呢?读书人离不开字典、字汇、《辞源》等等书籍。江湖之人不论是哪行儿,先得学会了春点,然后才能够吃生意饭儿。普通名称是“生意人”,又叫吃“张口饭”的。江湖艺人对于江湖艺人称为“老合”。
    江湖人常说,艺业不可轻传,教给人学的容易,那会不值一文半文,丢的更易。江湖艺术是不能轻传于人的,更不能滥授给他人。不惜一锭金,都舍不得一句春。据他们江湖人说,这春点只许江湖人知道,若叫外行人知道了,能把他们各行买卖毁喽,治不了“杵儿”(江湖人管挣不了钱,调侃儿说治不了杵儿啦)。
    果子行、油行、肉行、估衣行、糖行、以及拉房纤的、骡马市里纤手,各行都有各行的术语,俗话说叫“调(diao四声)侃儿”。江湖艺人管他们所调的侃儿,总称叫做“春点”。今例举一事,阅者诸君便知那春点的用处。譬如,乡村里有个摇铃儿卖药的先生,正被一家请至院内看病。这卖药的先生原不知病人所患的是何病症?该病人院邻某姓是个江湖人,他要叫卖药的先生挣的下钱来,先向卖药的先生说:“果食点”是“攒儿吊的粘啃”。卖药的先生不用给病人诊脉,便能知道这家有个妇人,得的是心痛之病。原来这“果食点”,按着春点的侃语便是妇人,“攒儿吊的粘啃”便是心口疼的病症。然后卖药的先生给病人一诊脉,把病原说出来,说得很对。病人哪能知道,他们院邻暗含着“春”给那卖药先生啊!花多少钱亦得买他的药啊。这卖药的先生,得了病人邻居用“春点”把病人所得的病春给他,能够不费劲儿挣的下钱来。简洁地说,这就是江湖人用春点的意义。往浅处说是那个意思;往深处说,如同长江大海,用莫大焉。可是这春点用在一处,成为三种名词,前说江湖人调侃的术语为春,至于点之用处和意义,容谈到艺人的艺术类再为详谈。今将江湖中的春点先行录出——
    管男子,调侃叫“孙食”,媳妇叫“果食”,老太太叫“苍果”,大姑娘叫“姜斗”,小姑娘叫“斗花子”,小男孩叫“怎科子”,管当兵的叫“海冷”,管侦缉探访叫“鹰爪”,管做官的叫“冷子点”,管大官儿叫“海翅子”管外国人叫“色(shai三声)唐点”,管有钱的财主叫“火点”,管穷人叫“水码子”,管好赌钱的人叫“銮把点”,管社会里的人不明白江湖事的叫“空(kong四声)子”……
    这江湖人调侃儿用的春点,总计不下四五万言,以上所说的侃儿,系江湖中各门各行通用的侃儿。
    江湖中金点的黑幕
    “金点”是江湖艺人管算卦、相面、看风水的总称。譬如甲乙两个江湖人在路上相遇,甲问乙:“你做什么买卖呢?”乙回答:“我做金点哪。”甲便知他以算卦相面为生。分开了说,相面的又叫“戗金”,又叫“票金”。这种生意在金点这一门里数它最难做的。第一,相面的先生要长得相貌堂堂,气派要大,凭那人样子,再“挂洒火衫”,即是穿着阔绰,在地上一站就能唬得住人,调侃儿叫做人式压点。个中的意义即如唱戏的角色一样,必须有台风才能警人。第二得要“碟子”利落(即是唇齿之能)。第三得有“夯儿”(即是有嗓子)。有三样特长,然后才能拜师入门,习学“戗金”。若是没有这三大特长,干了这行亦是仅顾衣食而已。
    老云在开封逛相国寺,遇见这样一个相面的。只听他向众人说:“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我是从此路过,要传个名儿。住在旅馆内,有本处政界的伟人由上海把我约来给他们谈相。我曾听人说,开封是过去几千年前故去的都城,风淳土厚,这里的人都守旧礼。我要逛逛相国寺,偶步闲游到在庙内要送相法。相对了大家给我传名,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人过不留名,不知张三李四,雁过不留声,不知春夏秋冬。我有个名,大家诸君常看上海报登有大相士小糊涂,就是在下。今天咱们送相,分文不取,毫厘不要。我可有几种人不送:聋子不送,哑巴不送,不孝父母不送。我送的是读书识字明情知理的人,就是不认字,久闯外面、通达人情的人。可是多了不送,只送六相。哪位愿意相,哪位伸手接我的纸条,接着了亦不用喜欢,接不着亦别烦恼,接着了就有一相。”说着,他就拿起六条白纸,社会里的人有好贪便宜的通病,围着的人争先恐后争那纸条。我抢着把末一张纸条接过,他叫我们六个人都站在桌前,一一的站着。相面的先生左手攥着一把纸条,右手拿着一管笔,往墨盒里蘸了蘸,就冲着头一个人往纸上写了写。写的时候把手举得很高,捂得很严,不叫大家看见写的是什么。只叫身后的那人看见,他还冲着身后那人说:“头一位他弟兄几个,我能知道,你看见了没有,就是这几个。”那身后的人笑了笑。他向头一个人道:“你兄弟几位?”那人道:“我们哥俩个。”相面先生就大声喊:“相对了一位。我这先写两位,他就是哥两个。”说完了又换了一张纸,还是捂着不叫人看。他用笔写了几个字,写完了冲着身后的人亮那纸条说:“第二位就是弟兄这些个。”说完了又向第二个人问道:“你兄弟几位?”第二个人答道:“我兄弟四个。”小糊涂又嚷:  “相对了两位!”于是,他就用这先写后问的法子,一个一个的相。到了我这里,我说是哥三个,他亦嚷相对了。我可是没看见他那纸条,不知他写的是什么,总是疑惑有假。他相完了六个人,就说:“这就是相面吗?这是送相。要真相面,不能这样简单。讲究相人老中少三步大运。哪年妨父母?哪年克妻?什么年立子?士农工商,应当在哪一行做事?是当人中领袖,是给人做事?哪年不好,哪年发达?得谁的好处,受谁的害处?由幼小直到老,全都说到了,那才叫相面。相一面得多少钱哪?若按我的润格是:细谈相法五元。今天在这相面要多少钱哪,别说五元,连一元亦不要,特别优待,只为传名,收两毛钱一相。要全都花两角相面,我可不相,只相八个人。过了八相之外,谁要再相,可要五元钱。亦许你不相,亦许我不谈,哪位要相,哪位接我的纸条,接着了算有一相,接不着没有。可是接着不用喜欢,接不着别恼。”
    他说着就另选了八张纸条。他说:“相对了两毛钱归我,相不对了你再拿回去。”于是就问谁相谁伸手,我们这六个人每人都接了一张。另外还有两个人亦接了,共是八个人。他叫我们在桌子角旁的凳上都坐好喽,他说:“咱们是相金先惠,不对退还。”我们八个人都掏出两角票来,一块六大洋放在桌上。相面的小糊涂用墨盒压好,就按着,次序给八个人谈相,我老云当然是末一个。
    他给第一位相终身的事,我都不留神听,唯有相到兄弟几位的时候,我见他把先写后问的几张纸条,都攥在手里,把一张没有字的扔了。看那有字的第一张,上写“兄弟两位”。我看完了,心中很是佩服,他的相法,真是先写后问,写的对,相的对。那第一个人亦心平气和,花了两角欢喜而去。接着,我又由第二位看起,直看到第五人,无一不对,不只是这五位的兄弟几位全相对了,他们在那行做事,脾气秉性,经过的运气好歹,分厘不错。至到了我老云的时候,他相的对不对我不做声,亦不摇头,亦不点头,还既不定神,亦不走神。他那纸条上写的是兄弟三位,倒是对了。只是他说的我的职业与我的性情等等全都不对。
    相完了面,我回到客店,回思往事,疑虑颇多,总不相信小糊涂的相法有准,觉得他定有“手彩”。至于什么手彩,实在不知。
    我后来请教一个老江湖朋友,问他这相面的纸条上先写后问有什么手彩?他说:“那叫小蜕皮。”我说:“什么叫小蜕皮?”他说:“那小糊涂左手攥着几张纸条,先写上某人兄弟几位,然后再问某人兄弟几位,说的写的俱都一样,那个亦是手彩。”我问:“究竟他那手彩怎么使呢?”他说:“譬如小糊涂给三个人看相,他左手攥纸,右手用笔往上写,捂的挺严,不叫人看见,他是假装往上写,事实真没写,他问头一个人你兄弟几位?那人说三位。他,就喊相对了,那是蒙人,纸上还没写哪,他唬事,他问出头一个人是兄弟三位,把人家的弟兄数儿蒙了去,再给第二个人相面的时候,往第二张纸上写兄弟三位(注意,第二张写的是头一个人弟兄几位),写完了,他又问第二位相面的是弟兄几位,他知道了第二位人说是两位,他又假装给第三个人看相,往第三张上写兄弟两位(第二个人的兄弟数又被他诓了去)。他写了,又问第三个人你兄弟几位?第三个人说我哥一个,他又往第四张纸上写兄弟一位,写完了假装再给第四个人看,诈称我对了。照这样弄法,他手中那些纸条,第一张白纸没字,第二张是第一个相面人的兄弟三位,第三张条上是第二个人的兄弟两位,第四张纸条上写的是第三个相面人的兄弟一位。再问一个别人,那是遮掩法。等到他叫人看那纸条的时候,把头一张没字的白纸扔了,就叫‘小蜕皮’。蜕了那一张皮,第二张改成第一,第三张改成第二,第四张改成第三。局外人不解其意,往第二张上看,果是兄弟三位,往第三张看,果是兄弟两位,往第四张看,果是兄弟一位。谁亦想不到这种手彩呀!江湖的相士在各处相面,都是用这小蜕皮的方法。可对外人他们绝不说。个中的黑幕,非得收了徒弟他才肯将这小蜕皮的黑幕,传授给他徒弟。”我听他说完了,如梦初醒,才明白过来。
    小蜕皮是金点中的一种黑幕,至于金点中的全部秘密,有千八百样,各有巧妙不同,我老云揭穿少数人的黑幕,是为大众谋利除害,以表示我老云忠心于社会啊!
    丢包碰瓷
    余友李君,年二十余岁,在商界服务,为人诚实。一日在柜上请假,归家有事。行至三岔路口,见一身穿制服之军人,手执药瓶两个,行走甚急,竟与李君相撞,碰在一处,啪嚓声响,两个药瓶摔得粉碎。该军人抓住李君说:“你将药瓶碰碎,好好赔我,这是我们团长的。”当时李君说:“我没碰你,是你碰我,焉能赔你。”那军人说:“你不赔我不成,须跟我见张团长。”李君听说去见他们团长,似有所惧,有意赔偿,向他道:“你这东西是多少钱买的?”该军人出示药房发票一纸,上写: “XX药水洋八元四毛。”并有XX药房图章,贴有印花。李君无法,说:“你跟我回家取钱成否?”该军人点头应允。李君同他到家取钱,军人在门前候等。是日敝人恰巧正在他家,李君言说此事,向其父索洋欲赔偿该军人。我说:“这是碰瓷的。他不是真正军人,可以向他……说,分文不赔,便可无事。”李君点头而出。该军人问道:“你家有钱吗?”李君说:“我家无钱,你跟我往吾叔父处去取。”该军人又同李君而行,在途中问李君道:“你叔父在哪里做事呢?”李君说:“在探访局当队长,他那里有钱。”该军人行未数步就溜之乎也。后李君问我:“该军人为何自己溜了呢?”我说:“他是‘里腥的海冷’(假军人,调侃儿叫里腥海冷),干丢包、碰瓷的,干的是犯法的营生。我教你所说的话,是给他‘扣瓜’(威吓他,调侃儿叫扣瓜),他溜之乎也,逃之天天,是顶了瓜了(害怕调侃儿叫顶瓜)”。骗匪扣瓜,亦是“簧点不清”  (见事则迷,调侃儿叫簧点不清)。丢包的,碰瓷的,在如今还是常有。社会人士勿受其骗,如遇时,以吾上谈之法治之,定能无事的。
    雁班子之内幕
    清末时,浙江蒋巡抚为官清正,闻各府县官员多有贪赃枉法的,遣人往各处严查。有数州府官因贪赃被查有实据,被蒋巡抚惩了。其余的府州县官吏有曾受贿的,俱都恐惧不安。绍兴府桂XX曾受数十次贿赂,得款十数万元,彼为保持官职计,命其心腹数人在外访查,如有蒋巡抚派来暗查他的人时,禀报于他。在知府衙东有德隆老店,来有外客四人,都是北京口音,时常向店客探问该府官吏有无贪赃受贿事否。每逢知府桂XX升堂问案时,他们亦必往大堂前观瞧。不料桂XX知府的心腹人窥破这四人行藏,料为蒋巡抚所派之人,禀于桂XX知府。知府命他心腹之人昼夜往德隆店监视,且嘱他们:如该四人一齐外出时,速报他知。一日,恰巧该四客人俱都外出。桂知府得报,乘轿驰至德隆店,命店伙将该客所住之房开了锁,到屋中搜查其行李等物,见有蒋巡抚访牌一道,凡桂知府受贿之事,俱都详细载明,又有致山阴县令一封书信,启视信中,见笺上写有“蒋厅尊奉大宪命探事来绍兴。请祈照察”云云。桂知府见个人所做之事俱被四人访查真了,心中大惧,唯恐四人归省,失职受惩。匆匆回衙,遣人往山阴去请该县来议挽救之法,又命他心腹仍往店内查看四人动静。当日晚间.四人归店,见其行李散乱,向店伙追问何人动他们的行李?店伙把桂XX来查看之事说明,四人默默无言。次日早晨,命店伙雇了船只,用完早点就起身离店。桂知府得报,忙与山阴县令携带礼物追往码头。府县乘轿在前,八个家人抬四桶礼物在后。据说桶内是桔子,八人觉得桶的分量过于沉重,料其中必有巨金,往见四人纳贿托情。及府县至码头时,见该船中已剩三人,登舟时,问:“蒋大人何在?”三人齐说:“已乘小舟驰归省垣了。”桂知府与山阴县令向这三人致意:“蒋大人至此,未得招待,甚为抱歉。今有微薄之礼,乞代转交。”三人收下四桶礼物,桂知府与山阴县令才欣然而归,觉着一万白银贿款已收,他二人官职不能动摇,亦不能获罪了。
    过了数月不见动静,始知钱能通神,蒋大人受贿不究了。有一次因公入省,桂知府往谒巡抚,见蒋巡抚待彼甚好,偶谈前事,探问:“大人曾遣人往绍兴否?”蒋巡抚答:“没有派人往绍兴去。”桂知府大骇,料万两巨款已被他人骗去。事已然过去,无法寻找,如哑子吃了黄连,只好忍痛不言,亦难测那骗子为谁?有此大胆!
    该知府受骗事,系我老云朋友所说。我曾以此事向老江湖人探讨:骗知府巨款的人是否江湖人?某老江湖人说:“骗官员的亦江湖人也。他们这行儿叫“雁尾子”。或三或五,或数十人,组织一种骗人的团体。其中的领袖调侃儿叫“掌穴的”,可是这个掌穴的人才极不易得。第一要相貌好,第二要谈吐好,第三得博学多才,对于政界的人物,政界的事全要明了。干这个还得有口京话,叫人看他的穿着打扮言谈话语像个北京的旗人,才能叫人相信他是个旗官。他的伙计亦得受过相当的训练,有专管探听政界各种消息的,有随着掌穴当“展点”的(江湖人管当仆人的调侃儿叫展点)。他们不天天出来骗财,不定几个月,或是几年出来一次,可是哪一次亦能弄个万儿八千的。雁班子这行儿在江湖中是大生意。最奇怪的就是他们骗了做官的人,能叫被骗的人有苦难言,那种“拨眼”  (江湖人管各种口传心授的秘诀调侃儿叫拨眼)真是令人不可思议呀!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