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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子的形而上学(2)

一语刚毕,曾教授就拍案叫好,这一举动无疑宣告了皇太子的胜利。“妇教授,新生皇太子巧妙地避开了你的圈套!事实上,如果灵魂就是大脑,那么复制灵魂岂不就像复制化学反应般容易?冉教授的催眠术还可派上用场。制造一打让你们唯物主义者认可身份的王子都是有可能的。你们唯物主义者啊,否认个体灵魂独一无二的身份,把人类变成了如金属零件般可以进行复制的物体。啧啧,这未免太荒谬了。我提议这场考核到此为止,并授予新生季孙肥一级荣誉。”说罢,他转过身来,挤出一张苦瓜脸,“妇教授,恕我直言,也许是时候重新考虑下你职业生涯的前提了。”   
    没料还未等我回应,皇太子就抢先了一步,“曾教授,请容我提议,这场辩论最好还是用实证来检测。我们到底能不能像复制金属球一样复制思维呢?作为一名化学家,您应该会赞成实证哲学有新拓展吧?”   
    曾教授嚅了嚅嘴唇,欲言又止。   
    等在场所有人都意识到曾教授的词穷,皇太子才以一种慷慨的姿态继续,“我提议以妇教授为督导,成立新机构专司心灵转移研究。我将拨十五万两银子予以支持。既然位居督导,妇教授自然将晋升为常任教授。”   
    此话如一石激起千层浪。十五萬两可是个天文数字,新机构将跃居学院首富之位,而我也会成为历史上最年轻的常任教授,以及第一个获此殊荣的女子。我瞥了一眼坐在轮椅里的皇后,她似乎在努力压抑着嘴角的冷笑,而那边的校长,则抿着嘴唇一言不语。学院的保守派必将誓死反对我晋升。这是一场完美的权力游戏,一边是皇权,一边是学院,沉重的银色拇指拨弄着砝码,而我,随时可以被抵押。   
    皇太子已收起方才的正式架势,脸上又挂回了自鸣得意的笑容,蜷起右手,漫不经心地轻拍着胸膛。他的牌已然出好了。曾教授看上去好像吞下了自己炮制的化学毒剂,而冉雍却面露欢颜,以至于我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对所有人都施了催眠术。   
    5.   
    成为心灵转移研究所的督导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聘用冉雍,这一提议被顺利通过,而同时将他擢升为常任教授一案,却被否决了。很快我就发现,冉雍对催眠术的了解,仅仅局限于其历史:实际运用催眠术不仅需要严肃的态度,还要有强大的自信,面对这个难缠的皇太子,即使后者处于最配合状态,冉雍都坚持不到两分钟就败下阵来。连续尝试失败几个月后,我建议他把催眠对象换成孩子,反正皇太子的最终目的就是如此。没想到这下冉雍可是如鱼得水。在他的循循善诱下,那些五岁到八岁的孩子无不欢快地上了路,不但能准确回忆起虚构事件中的所有细节,学习冗长的对话和数字也不在话下。   
    我还聘用了歌者、画师和故事师作为辅助。画师齐内达·塞莱布里阿库娃来自一个蛮族部落,她能根据口述在极短的时间内画出任何场景,比口述者本人的记忆还来得真实。故事师鄯田芳舌灿莲花,所有人都听得如痴如醉身临其境,若不经提醒,事后听众还以为自己真的到此一游。古老的石房里洋溢着欢声笑语,也堆满了用来描绘各种日常场景的石板和卷轴。孩子们玩着弹珠泥,身着黑袍的学生在深奥难懂的课上昏昏欲睡,帮手的嬷嬷大快朵颐烤面包。为了远离这些世俗纷扰,我把书斋搬到了一座不起眼的外屋,在这场漫长的权利游戏的间隙,我隐秘地书写着,潜心研究政治哲学,寻找着神秘主义和暴政间的蛛丝马迹。   
    皇太子也卸下伪装,再也不用屈尊当普通学生。他极力推动研究朝着自己期待的方向发展:很明显,他想借此来延续自己的生命,而我对此是非常抵触的。除非被证明无害,研究所不会故意迷惑孩子。让他们永远处于被催眠状态,抑或滋养某种严重的幻觉,这断然不可取。心灵转移研究所用实证唯物主义哲学作纲领,致力于记忆研究、教学和讲述,这已经够“心灵转移”的了。   
    皇太子对于实际操作并无异议,原则性问题上却决不妥协。他隔三差五就会过来查看,每次都会待上几个星期。我们有时候会被他资助具体项目的数字吓到,记得那一次,他在一幅关于自己三岁时的卧室和奶妈的画上花了一千八百两银子。他也痴迷于那些古旧的手稿:匪夷所思的上古哲学、目睹了欧洲人入侵和帝国倾覆者的口述、道教诗等等。有时候,在他逗留的期间里,我也会监督他在昏暗的夜灯下学习。他趴在书上,挠着手臂,专注忘形。当被询问一些政治观点时,我总是不吝回答,而他却从来不透露自己的想法。他有时会用奇怪的眼神凝视着我,以至于我不得不提醒他这一举动的不得体,他才悻悻而去。   
    我没有朋友,亦无恋人。在边城家人的眼里,我只是一个二十年前被他们卖到南方的童养媳,价格是几亩麦田。这场误会,我想也没必要再去澄清了。   
    6.   
    “留给我们项目的时间不多了。”皇太子斜倚在我内室的门框上说,声音比平时更低沉。我已经有几个月不曾见他了。出乎我意料,他并未长成二十岁出头的青年该有的模样,反而委顿了许多。   
    “莫非连明早都等不及了,殿下?”我答道。   
    “我可以进来吗,妇教授?”   
    “不行。我不想旁人说闲话。”然而还未等我说完,皇太子就从我把着门的手臂下钻了进来,一屁股坐在那把理论上是为客人准备的棕色扶手椅里。   
    我只能让门大开着,他的两个护卫则候在门外。   
    “已经开始痛了,比我预想的要早。”皇太子有些犹豫地说。   
    “怎么了?”虽然心知肚明,我还是忍不住问。   
    “可我母亲五十岁时尚能走路。”   
    “让一个孩子一辈子活在谎言里是不道德的。”我既没有坐下,也没有打开台灯,“这样做有何意义?那个孩子永远不可能成为你。在心灵转移上,物质构成论并不比原始灵魂观强,你苦心追寻的,只是一种形而上的不可能。”   
    “如果转移的记忆足够完美,人格也足够相似。如果那孩子认为这就是他自己的过去,毫无保留地接受我的目标和观点,唯有偶尔以我反思的方式多虑一下……”皇太子一只脚微微抽搐,右臂和手掌向内蜷着,捶着胸口,这已不仅仅是个漫不经心的动作了。   
    “你该回去休息了,肥。”   
    “在我之后,皇位继承权并无定论。他日父皇去世,内战势必一触即发。”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