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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鬼李贺:只活27岁 却让我们争吵了千年(2)


    
    韩愈院长是很忙的。
    一天到晚,除了写作、科研、带学生,还要应付学校的杂事、有关部门的验收,以及各种崇拜者、女粉丝……
    这天,韩愈刚刚送走了一个粉丝,非常疲惫,“极困”。他的研究生抱着一摞材料进来了。
    “我说了晚上不看文件……”韩愈有点不耐烦。
    “不是文件,是一个河南年轻人的投稿。”研究生说。
    对于年轻人的投稿,韩愈是重视的。他随手把裤腰带解了,盘腿窝在沙发上读。第一首正是《雁门太守行》。
    才读了前四行,韩院长就激动地跳了起来,裤子都掉在脚脖子上。他读到的是:
    “黑云压城城欲摧,
    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
    塞上燕脂凝夜紫。”
    
    李贺(资料图 图源网络)
    韩愈当然识货——有唐一代,无数猛人写乐府、写边塞,名篇无数,却从来没过这样凄美绝艳的画面。他兴奋地大喊:“快把这个人给我找回来!”
    “是是,我这就把那女粉丝叫回来……”研究生说。
    “粉你个头啊!不是女粉丝,是这个李贺!李贺!”
    很快,大V韩愈见到了小号李贺。他紧握住这个十八岁年轻人的手,只说了短短几个字:“推!咱们互推!”
    
    在韩愈的推荐下,李贺人气大增,开始迅速涨粉。
    那个年头,粉丝多对考进士是有好处的。李贺本该抓住机会报名考试。然而家乡传来噩耗,父亲死了,必须回老家服丧守制三年。
    命运第一次玩弄了李贺。他眼睁睁看着三个好朋友王参元、杨敬之、权璩都考上了进士,自己只有在老家等待。
    韩愈没有忘记他,给李贺写来了信,鼓励他从头再来。
    等待一千多个日夜之后,李贺再出江湖。重见之后,韩愈吓了一跳:你头发怎么都白了?
    李贺天生早衰,不到20就白头了。时间对他特别珍贵。“这一次,我无论如何不能失败。”
    第一轮河南府试,李贺成绩很好,轻松拿到“乡贡秀才”资格。下一站考试在帝都长安。他踌躇满志:“眼大心雄知所以,莫忘作歌人姓李。”
    他没有注意到,在背后,许多竞争者们正嫉恨地看着他,要把他搞掉。这些人使出了最厉害的一招——告状。
    请屏住呼吸,听一听他们找到的李贺的罪名:
    “李贺的爸爸名叫‘晋肃’,和‘进士’谐音。李贺跑来考进士,就是对父亲的极大侮辱,是严重的不孝!”
    你听了是不是险些晕倒?这也可以成立?
    答案是:可以的。在我们的古代,有很多东西是很无厘头的。白居易的爷爷叫“锽”,和“宏”字相近,所以他就不能参加“博学宏辞科”的考试。
    这一次告状,可以把李贺的前途判死刑。
    
    韩愈愤怒了。他要为李贺鸣冤。
    这名感性的文豪,写出了一篇犀利的《讳辩》,发出了那著名的一问:
    “当爹的名叫‘晋肃’,儿子就不能考进士;假如当爹的名叫‘仁’,儿子就不能做人了吗?”
    这是一篇伟大的文章,闪耀着那八个字的光芒:“解放思想,实事求是”。
    然而,韩愈的声援也救不了李贺。所谓“文可以变风俗”,这句被用来称赞文豪的话,有时真的只是一种美好的梦想。
    20岁的李贺终生失去了当进士的资格,悲伤地回到家乡。他不写日记,我们只有从诗里读到他后来的心情:
    “衰兰送客咸阳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秋坟鬼唱鲍家诗,恨血千年土中碧”。
    
    天若有情天亦老(资料图 图源网络)
    此后的日子里,他几次出门奔前程,回来都只看到日渐败落的家庭。姐姐嫁人了,弟弟远行谋生,家里只有他和老母亲相依为命。
    他曾谋到过一个职位:“奉礼郎”,品级是——从九品,相当于副科长,低到不能再低。但就连这个位子,也因为身体太差当不下去。
    26岁那年,李贺进行了人生最后一次努力——我不能考试,但还可以参军,建功立业啊。
    那时候的唐朝,已经不是王维、孟浩然所在的田园诗般的唐朝了,整天都有军阀造反。李贺来到潞州参加平叛的军队,那里有一个叫张彻的人,是韩愈的侄女婿,李贺打算投奔他。
    张彻很够朋友,用美酒款待李贺,让他帮自己办理公文。他们“吟诗一夜东方白”,准备一起平叛,报效国家。
    快乐的日子没持续多久。大唐江河日下,叛乱越平越多,连主战派的宰相都被人当街暗杀,还破不了案。李贺所在的部队孤立无援,人员星散。李贺只有再回家乡。
    
    李贺还想奋斗,但已经没有了时间。
    他一直咳嗽,高烧不退,开始出现幻觉。诗人不甘心死,希望苍天开眼,留住飞逝的时光:
    “飞光飞光,劝尔一杯酒。
    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
    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但是他又本能地知道,自己生命无多了。在他的诗里,频频出现鬼灯、秋坟、恨血、衰兰、腐草、冷烛、寒蟾、纸钱……无比凄美,但又让人看了发毛,每一篇都像是给自己的祭文。
    就像他怀念钱塘名妓的那篇《苏小小墓》:
    “幽兰露,如啼眼。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眼看身体实在撑不住了,李贺整理了诗稿,郑重交给一个叫沈子明的朋友,托付他传下去。
    我的诗,阴风阵阵,鬼气森森,魅力很明显,缺点也很明显。
    但是我在前有李杜,同时代有韩愈、白居易、元稹、贾岛、孟郊、杜牧等无数猛人的环绕下,杀出了一条石破天惊的道路。
    你叫它恐怖诗、魔幻诗也好,黄泉诗、仙鬼诗也好,反正,它们是中国独一无二的美丽的诗。
    顺便说一句,这个叫沈子明的哥们很不靠谱,回头就把这事给忘了。直到李贺死了整整十五年,这哥们喝醉了酒,一翻箱子,才发现压在底下的李贺诗稿,估计都发霉了。
    沈子明大概有点惭愧:哥们,我对不起你。我一定好好给你出版诗集,找一个当今文坛上最猛的人来给你作序。
    老一代文豪韩愈已经故去,他找来作序的新一代猛人,叫做杜牧。没错,就是“停车坐爱枫林晚”的那位。
    李贺的死充满传奇色彩。稍晚的大诗人李商隐记下了这样一件事:
    27岁的李贺重病时,忽然有一个穿红衣服的人,骑着赤龙,手拿着写满太古篆文的信来找他,说:“天帝造了一座白玉楼,要你去写文章点赞。你和我走吧。那里生活很好,一点也不苦。”
    李贺想到母亲,哭泣不止,但一切已晚。有目击者看到烟云升起,还听见了车轮和音乐的声音。李贺就此死去。
    我不知道,李贺究竟有没有去那天上的白玉楼。但记录者李商隐深信不疑,郑重表明:这是李贺姐姐亲口说的,她很老实,不会说谎。
    
    烟花不堪剪(资料图 图源网络)
    
    李贺死后,这个只活了27岁的诗人,让我们争吵了上千年。
    有人说,李贺的诗很猛,比李白还猛——“自苍生以来所绝无”“在太白之上”。还有人说,他是中国的济慈、波德莱尔、柯勒律治。
    也有人说,他不过尔尔,也就是和唐代的王建、张籍一个水平。
    上世纪50年代的时候,李贺变成了反动诗人的代表,说他写的是地主阶级的诗,“除了描写肉欲与色情以外,内容是什么也没有的”“建筑在对农人和小民的剥削上”“没有同情农人和小民的痛苦”。
    上世纪70年代的时候,李贺又变成了积极的革命分子,说他有“法家思想”,反对分裂、要求统一,不顾儒家坏学者韩愈的拉拢,坚决和韩愈作斗争。
    有人说,李贺生得太晚了,盛唐以后,诗歌路子越写越窄,李贺慨叹瑰丽的天国难以到达,只好把注意移到棘草丛生的墓场。
    也有人说,李贺生得太早了。比如余光中就认为,十一个世纪以前的李贺是一位“生得太早”的现代诗人。如果他活在二十世纪的中国,必然也会写现代诗。
    对李贺的批评,有些有道理,有些没道理。
    比如李贺生前遇到一个人,就曾批评他只会写长调,不会写五言诗。
    这位朋友一定是没读过我们的小学语文课本。上面一定有一首《马》。
    李贺写诗很晦涩,喜欢弯弯绕绕,但他特意把自己最直露、最阳光的情怀和豪气,留给了这一首五言诗:
    “大漠沙如雪,
    燕山月似钩。
    何当金络脑,
    快走踏清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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