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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的人生悲剧:贬谪半生 只因性情太完美


    文/徐晋如(腾讯儒学专栏作者,知名学者、诗人。)
    东坡博闻强识,口才便给,天性又幽默,时能妙语解颐。他的朋友刘贡父,晚年患风病,须眉尽脱,鼻梁也差点断了,有一次几位朋友一起饮酒,事先约定大家各取古人诗句,互相嘲讽,东坡就开起刘贡父的玩笑:“大风起兮眉飞扬,安得壮士兮守鼻梁。”这是改了汉高祖刘邦《大风歌》的原句:“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壮士兮守四方。”所有人都哈哈大笑,弄得刘贡父哭笑不得。现代人认为,取笑别人的生理缺陷,是非常下流的行径,但须知东坡与贡父本系知交,开得起这样的玩笑,又在事先确立了游戏规则,以古人诗句相戏,这样,玩笑的重点就不在对方的生理缺陷,而在古人诗句与所嘲谑的对象是否吻合,实在未可厚非。古人把这样的玩笑称作“雅谑”,善雅谑者,内心必定光明澄澈,与今天某些艺人嘲讽别人的生理缺陷,以换取廉价的笑声,有本质的不同。
    
    苏轼(资料图 图源网络)
    东坡的人格魅力,还体现在他的旷达洒脱,安于出处。他生在和怡喜乐的积善之家,天性得以毫无拗折地生长。祖父苏序育有三子,大儿苏澹,中儿苏涣,都很早中了进士,惟有三儿苏洵,也就是东坡的父亲,到二十多岁,都还不爱读书。苏序却从来不强迫苏洵进学,结果苏洵二十七岁上忽尔心智大开,沉潜百家,综融诸子,终成文章大家。苏洵育儿,也是鼓励多,训诫少,他很早就发现了两个儿子性情的特点——长子太聪明,次子太执着,遂作文《名二子说》,以为规诫。东坡名轼,轼是车前的横木,同车子的其他部件相比,轼似乎可有可无,然而车没有轼,却不能成其为一辆完整的车子,苏洵担心这个儿子太过聪明,易遭人嫉恨,所以希望他懂得外饰;次子名辙,辙是车轮印,苏洵认为,天下之车,无不遵辙而行,衡定车功,不及于辙,但车子倾倒,马匹僵毙,也没有人会怪车辙,他希望小儿子善处乎祸福之间。
    这是一个崇尚自由,没有专横的家长习气,而又书香浓郁的家庭,在这样的家庭中成长,人格很难不完备。自小,东坡受父亲影响,研习贾谊、陆贽的文章,希望经世济国,又作《易传》、《论语说》、《书传》,对儒学有了较精深的研习。中岁以还,名场阅历,多经坎坷,读《庄子》,以为先得其心。在宦途迭经起落之后,他深契于庄子“齐物”的思想,并由此获得内心的安宁。晚年更参禅理,这帮助他更好地消解了痛苦。然而,也正因为他善于自我排解,其诗词始终不能臻于“以血写就”的至境。
    东坡有一首《沁园春》,词中有“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的述志之语,他的人生,更是实践了他所倾心的蒙庄齐物之旨。晚年的东坡,和苏辙一同被贬,他俩在梧州藤州之间相遇,路边有卖切面的,便买来同食。路边小摊所制,粗恶难以下咽,苏辙又当迁谪,心情不好,哪里吃得下去,放下筷子,不停地唉声叹气,而东坡早就把一碗切面吃得罄尽。吃完后,他慢悠悠地对苏辙说:九三郎,你还要慢慢咀嚼它的味道吗?然后哈哈大笑起来。(苏氏家族,人丁繁盛,自同一曾祖父算起,东坡排九十二,苏辙排九十三,故东坡称苏辙作九三郎。)东坡的学生秦观,听说了这件事,感慨说:这就跟先生喝酒一样。先生喝酒,不过是喝一种能让人醉的液体罢了。
    东坡对人对事,是如此地和易宽容,这样的人,本来应该福慧双全,一帆风顺才对。然而不然。“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他的后半生大都在贬谪中度过,他的人生,是千古才人最惊心动魄的一场大悲剧。如果说其他文士的运蹇多故,泰半是因为性情的缺陷,东坡的悲剧,却是因为他性情太完美,不能见容于污浊的官场。他是真正实践了孔子中庸理想的士子,然而从古以来,在任何社会,能如鱼得水的都是无原则无廉耻的乡愿之徒,却不是“国有道,不变塞焉,国无道,至死不变”的真中庸。苏辙称东坡“刚而塞”,意即原则问题决无变通馀地,这是东坡最为人忽视的人格精神,也正是这种刚塞有守,九死不悔的人格,决定了他一生的悲剧。
    作者小传:
    
    徐晋如
    徐晋如为古典文献学博士,深圳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兼任深圳市儒家文化研究会副会长,深圳国学院教务长,香港孔教学院永远名誉院长。著有文言诗文集《忏慧堂集》,学术专著《禅心剑气相思骨—中国诗词的道与法》、《缀石轩论诗杂著》、《唐宋词与人生》等,是当代儒家诗教的首倡者。
    本文摘自作者所著《唐宋词与人生》之六《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说东坡》,由作者授权腾讯儒学独家连载,转载请注明来源、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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