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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有志难伸:辛弃疾的人生“悲剧”


    文/徐晋如(腾讯儒学专栏作者,知名学者、诗人。)
    祝英台近·晚春
    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倩谁唤、流莺声住。鬓边觑。试把花卜心期,才簪又重数。罗帐灯昏,呜咽梦中语。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将愁归去。
    朱庸斋先生《分春馆词话》云:“《祝英台近》句语长短错落,必须直行之以气,并用重笔,贯注回荡,始称佳构。试读前人名作,莫不如此。如气势稍弱,则易破碎。稼轩‘宝钗分’一词,六百年间,无人嗣响,至彊村‘掩峰屏’始堪抗手也。”彊村即清末词人朱祖谋,他的《祝英台近》题作“钦州天涯亭梅”,词曰:“掩峰屏,喧石濑,沙外晚阳敛。出意疏香,还斗岁华艳。暄禽啼破清愁,东风不到,早无数、繁枝吹淡。已凄感。和酒飘上征衣,莓鬟泪千点。老去难攀,黄昏瘴云黯。故山不是无春,荒波哀角,却来凭、天涯阑槛。”彊村忠于清室,睹清之亡,以孤臣孽子之心,写成此词,方能与稼轩并驾。稼轩此词,几成绝调,便因他能运浑瀚之气,驱沉郁之情。
    词写伤春之怀,却以情人分钗、桃叶渡江、南浦送别三个意象兴起。钗,是两股簪子合在一起的头饰,分钗,喻指情人分离。桃叶是晋代王献之的小妾,尝渡江,献之为作《桃叶歌》。南浦则典出《楚辞·九歌·河伯》:“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以别恨兴起,使全篇都笼罩在一种幽怨的气息中。时当暮春,正是雨横风狂的时节,“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则心中是哀怨无聊可知。“断肠片片飞红”是说,每一片飞花的凋零,都增我断肠,下一句则说,谁能叫那流莺讨厌的叫声止住?它只是在声声地催促着春天远离我们。
    
    辛弃疾(资料图 图源网络)
    词的下片,作者以深闺中思妇自比。她心绪不宁,时时把鬓边的花摘下来,一瓣一瓣地数着:他会回来,他不回来,他会回来,他不回来……数了又数,戴上又摘下。夜已深了,灯火已暗,她睡在罗帐之内,呓呓地说着梦话:春天啊,你把希望带给了我,让我终日愁苦,你现在去到哪里了呢,干嘛却不把我的希望一起带走,好让我再也不要有忧愁?
    稼轩自托于香草美人,春天喻指本来颇有恢复之雄心,却终于意气消沉的宋孝宗。人生有痛苦,是因为人有希望,绝望并不会让人痛苦,最让人痛苦的则是,明知是绝望却依然抱有微茫的希望。这首词,沉郁已极,凄厉已极,便因稼轩始终不肯放弃希望的缘故。
    稼轩晚年,外戚韩侂(tuō)胄掌权,此人一心想建功立业,却又没有经世治国之才。他想借起用稼轩树立个人威望,于是稼轩得以起复,嘉泰三年(1203)起知绍兴府兼浙东安抚使,四年,知镇江,这一年,稼轩已是六十五岁的老人了。他虽然一心恢复故土,但深明军事的他,知道以数十年来缺乏训练、装备不足之师,不足以躁进。他打算做长期作战的准备,不料又因举荐不当的细故被调离前线,不久再被加以“好色贪财,淫刑敛聚”的罪名而罢官。
    在镇江时,稼轩想到南朝刘宋时,宋文帝刘义隆三次北伐均告失利的史实,于是写下了这首词,希望韩侂胄不要轻举妄动:
    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这是一篇词体的谏疏(shù),虽然不是好词,但很符合古人“主文而谲谏”的传统。可惜,韩侘胄并未能听从他的意见。开禧二年(1206),韩侂胄仓促北伐,先小胜而后大败,最终为史弥远所害,割了他的脑袋向金人求和。
    开禧三年(1207),朝廷对稼轩授以兵部侍郎之职,然而他的生命已经快要走到尽头了。他以身体的原因力辞起复,回到铅山瓢泉别墅,不久病故。
    稼轩一生,并没有经历特别的苦难,但悲剧的本质不是苦难——那是惨剧的本质,而是人生愿望与命运的激烈冲突,从这个意义上讲,稼轩的人生是典型的悲剧人生。其人生愿望越强烈,表现在词中的悲剧情怀、崇高境界,也就越宏大,这是稼轩雄视两宋,震耀百世的根源所在。
    作者小传:
    
    徐晋如
    徐晋如为古典文献学博士,深圳大学文学院副教授。兼任深圳市儒家文化研究会副会长,深圳国学院教务长,香港孔教学院永远名誉院长。著有文言诗文集《忏慧堂集》,学术专著《禅心剑气相思骨—中国诗词的道与法》、《缀石轩论诗杂著》、《唐宋词与人生》等,是当代儒家诗教的首倡者。
    本文摘自作者所著《唐宋词与人生》之《谁向乾坤问霸才——说辛稼轩》,由作者授权腾讯儒学独家连载,转载请注明来源、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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