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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苟且的大丈夫:用典精切的顾炎武


    文/罗杵增
    作诗自然要用典。要解释起来,原因很多,但根本的不外乎两端:一是古雅蕴藉,有经史气。作诗用典与否,颇类人之出门有没有穿衣服。不可否认有些人身材很好,裸体亦能有一股本真之美。但更多的人不穿衣服就出门,跟未开化的禽兽没什么区别,只会被认为野蛮无礼,而非自然流露。作诗用典,即文化流披的体现。
    第二端,是因为它可以在有限的字眼里,表达尽可能多层次的意思,从而争取整首作品方方面面无一苟且,做到没有一个废字。要做到这一点,又反过来要求用典必须精准,无一苟且。不得不说,这真是用典赋予诗的魅力。也是诗对于作诗之人的要求。
    
    顾炎武(资料图 图源网络)
    从诗律始,但不止步于此。诗始终是由人作的,是人的外放,作诗的要求即是为人的要求,能做到“精准”、“不苟且”的人本身就不多,因此顾炎武所谓“诗不必人人都做”,亦有这层意思。
    下面来看一下顾炎武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
    元旦
    [明]顾炎武
    平明遥指五云看。十九年来一寸丹。
    合见文公还晋国,应随苏武入长安。
    驱除欲淬新硎剑,拜舞思弹旧赐冠。
    更忆尧封千万里,普天今日望王官。
    题为“元旦”,其实被其门人潘耒删改过了,原题是“十九年元旦”。
    作这首诗时,神州大势已定。这年为满清康熙二年,不过顾炎武并非这么算。他是明遗民,曾受明隆武帝赐官。虽然隆武帝已殉国多年,顾炎武仍奉隆武正朔不变。在他的认知里,这一年当是隆武十九年。
    诗的第一联也有个“十九年”,所以诗题“元旦”前面有没有“十九年”,对今日的读者来说区别不大,不妨碍理解。但对顾炎武的时代而言,是天与地的区别:有“十九年”,才是明遗民;没有,就认了满清的“元旦”了。因此不难理解潘耒为何要删掉“十九年”。不删,则整首会遭到清廷的封杀,有可能失传。
    这个细节,万万不能苟且。顾炎武当然是个不苟且的大丈夫,本诗用典也印证了这点。起句兴起全诗,只要明白“五云”代指天子或帝陵所在,就能理解诗意。第二句,则是全诗关键。以下六句,都围绕这句铺开。
    “一寸丹”即一寸丹心,杜甫云:“丹心一寸灰”,文天祥云:“留取丹心照汗青”,皆指一片赤诚之忠心。“十九年”于上已说到,这句实是顾炎武忠于故国故君的心声。
    第三句用的是晋文公结束流亡生涯,重返晋国,带领晋国称霸的典事。晋文公四十三岁出逃,六十二岁归国,在外流亡,恰好十九年。第四句“苏武牧羊”之典大众很熟悉。苏武被匈奴拘在北海,前后共历十九年才得以重返国都长安。由此可见,本联所用典事精准稳当,实在不可移动一丝。不仅因为都是“十九年”,更在于顾炎武作诗之时恰在汾阳,当属古之晋国;写完不久,即奔赴长安。
    当然,还有言表之外的含义:希望明遗民还有“重返故国”的一天。这点隐隐作痛,没有直接说出来。
    第五句下字直接了很多。“驱除”不必多说,即后来所谓“驱除鞑虏”之“驱除”。整句应该是倒着说的,诗义当作“欲淬新硎之剑(好去)驱除(鞑虏)”,这是诗人毕生的愿望。“新硎”出自《庄子》:“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恰好,切中“十九年”,用典之精准,让人叹服。
    可能现在人觉得这个典事里面的“十九年”只是个巧合。然而翻开顾炎武的诗集,这类“巧合”比比皆是。当信服非读书之博且深,不会出现这个“巧合”。
    第六句“拜舞”,指的是群臣对天子的朝贺礼。顾炎武在此“朝贺”的是明朝哪位天子?联合诗题,及本句“旧赐冠”三字,答案呼之欲出:隆武帝。因为隆武帝当年曾授顾炎武兵部职方司郎中一职。
    尾联用了尧划天下为十二州以传舜,舜进而每州表封一山的典事。所谓“尧封”,即中国,杜甫诗云:“沧海未全归禹贡,蓟门何处尽尧封”,用的也是这个意思。王官,即天子授命之官,暗指正统、正义的朝廷。这联用了一个“忆”字,隐指神州陆沉、故国新朝之实;一个“望”字,与陆游“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之“望”并无二致,寄托的,都是啼血般的哀恸。
    整首诗下字用典,精准老到,无一苟且。落在顾炎武身上,也是如此。本诗仅是顾炎武逆旅汾阳时恰值元旦,中怀感慨,故而发之于口、书之于纸的小作品。其所以念念不忘者,仍在于故国故君。然而,却不是一时半刻的情感宣泄而已。
    顾炎武奔走半生,所为何事?无非匡复故国、传承文化。这一时半刻间写就的小诗,正是顾炎武一生之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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