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升华”的哭声
http://www.newdu.com 2024/11/29 04:11:12 北京晨报 赵炎 参加讨论
文/赵炎 想必秦始皇在九泉之下也是好生郁闷,一个跟他的王朝没有丝毫关联的女人,愣是被不断刷屏从而有了关联:长城垮了,暴虐的标签贴上了。这个女人原本再普通不过的哭声,居然呜咽了两千多年,一次次被升华,一次次被赋予不同的内涵,至今犹在回响,她的名字叫孟姜女。 孟姜女哭长城(资料图 图源网络) 孟姜女原先无名无姓,史称“杞梁妻”。不是她没有名字,而是庙堂与世俗都不重视她的名字,嫁鸡随鸡,嫁给狗剩,就得叫狗剩媳妇,没地儿说理,今天也是如此。《左传》载曰,齐庄公四年(前550年),齐伐卫、晋,回师途中搂草打兔子,又跟莒国打了一仗。斯役,大夫杞梁与华周战死。回都城时,遇到翘首以盼的杞梁妻,于是就地举行悼念仪式,没想到杞梁妻不干:“殖之有罪,何辱命焉?若免于罪,犹有先人之敝庐在,下妾不得与郊吊。”殖,即杞梁,又称杞殖。翻译过来就是,我男人犯罪了吗,怎能这般草率而有辱他的亡灵耶?如果不是犯罪,那么作为烈士,就应该到家里祭奠,我是不会跟您在郊外走过场的。齐庄公没辙,只好“吊诸其室”。 在这个故事里,我们听不到女人的哭声,原因很简单,老公死了,每个妻子都会哭,哭声不是爆点,没啥可写的。不过两百年后,有个叫淳于髡的人,将杞梁妻的哭声单列出来做了升华,曰“隆礼重法”。 《孟子》记载稷下学宫关于礼法的一次辩论,辩手正是孟子与淳于髡。孟子主张法先王、行仁政,按既有礼法循规蹈矩,不能逾越;淳于髡则认为,礼法固然是要循的,但不能拘泥,那些不利于国计民生的条条框框得改。为此,他举例说,“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借这个哭声,表扬齐庄公的“妥协”是一次“援之以道”的礼法革新,是破除旧礼、重视法制的一个创举。 辩论结果,孟子输了。淳于髡与孟子都是当时“大V”,他们一刷屏,杞梁妻出名也就是必须的了,而她的哭声亦遂成经典。 逮至两汉、三国,这一哭声被第二次升华,具有了讽谏的强大“内功”。如刘向《列女传》云:“杞梁之妻无子,内外皆无五属之亲。既无所归,乃就其夫之尸于城下而哭之,内诚动人,道路过者,莫不为之挥涕,十日而城为之崩。”曹植《黄初六年令》云:“杞妻哭梁,山为之崩”。崩城,崩山,都是夸张手法,通过渲染女人的极致之哀,劝谏当政者轻徭薄赋、与民休息而已。此升华的基调,承哭声于上,启讽谏于下,为后人刷屏提供了极大的想象空间。 唐末五代,杞梁妻终于有了秦朝的户籍,也终于打通了“任督二脉”,其哭声的摧毁力登峰造极。诗僧贯休有诗云:“秦之无道兮四海枯,筑长城兮遮北胡。筑人筑土一万里,杞梁贞妇啼呜呜。上无父兮中无夫,下无子兮孤复孤。一号城崩塞色苦,再号杞梁骨出土。疲魂饥魄相逐归,陌上少年莫相非。”笔者以为,这次不算升华,可冠之消费性刷屏,诋毁够狠够绝! 秦之是否有道,贯休说了不算。始皇帝修长城,只是把原来秦、赵、燕的长城连接起来而已,工程量比起齐长城犹有不及。然而诋毁者从来不会顾及历史真相,他们只需要取悦于某些人,达到某种效果。贯休之世,天下已乱,一如战国。若歌颂秦之一统,必然得罪诸多割据政权,做这样的生意划不来。所以,他把“忍见苍生苦苦苦”作为一种诉求到处兜售,不过是想树立“男儿结发事君亲,须效前贤多慷慨”的豪情形象,以取悦并就食于各地藩镇。贯休的刷屏,对始皇帝而言,效果相当恶劣,——从此,哭长城的传说开始在民间无下限发酵。 第三次升华发生在明代中期,杞梁妻变身孟姜女。 她的哭声也成为了某种“革命”修辞,开始发挥舆论的核弹作用。 如今去八达岭看到的长城,是明长城,而非秦长城。明朝政府修长城可比秦始皇勤快多了,朱元璋、朱棣都修过,“土木之变”后的几个皇帝更是不遗余力地修。戚继光镇守蓟门十余年,仗没打几次,主要就是修长城,现在的万里长城,其主体十之八九是由戚继光完成的,规模之大,前所未有。 所谓白天不知夜的黑,民间哪知政府的难? 就算长城具有固边保社稷的作用,具有替代士卒、减轻百姓负担的作用,然而卫屯兵的数量毕竟有限,民夫依然是徭役的生力军,是苦难的承受者,民怨焉不沸腾?是故,“孟姜女哭长城”的传说至此完全被催生成型,甚至于被讹传为历史镜鉴;是故,张太岳被镜鉴为“苛猛”、“刚鸷”,死后抄家罪名之一就是“专权乱政”,导致民间社会不堪承受的重负,戚继光也因此遭到罢免。 凡女之哭,升华如斯,而至于威猛,幸耶悲耶? (责任编辑:adm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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