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想尔注》(又称《老君道德经想尔训》)是道教初创时期五斗米道的重要经典。作为早期道教的纲领性读本,《想尔注》从宗教神学的角度对《老子》五千言作了全面系统的解读,阐释了早期道教对“真道”的理解,抨击了社会上的邪道伪伎。所谓“伪伎”是相对于“真道”而言的。《想尔注》规定“道”为道教的根本宗旨,“道者天下万事之本”(14章),①要求信徒法道行事,“重守道真”,而“伪伎”指的就是那些不合“道”意的思想、观念、方法等。
《想尔注》中反对“邪文伪伎”的内容在文中出现多次。其所批评的“伪伎”、“邪文”大致可分为以下几个方面:
(一)
《想尔注》把儒家学说作为伪伎进行了有力的批判,认为“真道藏,耶文出,世间常伪伎称道教,皆为大伪不可用。何谓耶文!其五经半入耶。其五经以外,众书传记,尸人所作,悉耶耳”。(18章)将儒家五经及其各种传记、私人著述都称为“邪文”。又说,“道甚大,教孔丘为知,后世不信道文,但上孔书,以为无上;道故明之,告后贤”。(21章)《想尔注》认为正因为后世不识“道”的真实内涵,没按“道”意行事,才导致了身不能治国不能安等一系列社会混乱的现象。所以说,“道绝不行,耶文滋起,货赂为生,民竞贪学之,身随危倾。当禁之,勿知耶文,勿贪宝货,国则易治”。(3章)强调了不行“真道”的危害,要求人们涤除邪文,以“贯道真”。书中说:
谓诈圣知耶文者,夫圣人天所挺生,必有表,河雒著名,然常宣真,不至受有误耶道,不信明圣人之言,故令千百岁大圣演真,涤除耶文。今人无状,裁通经艺,未贯道真……是故绝诈圣邪知,不绝“真圣道知”也。(19章)
明确指出只有“真圣道知”才是成道的唯一方法。
《想尔注》对儒学的批判是一个值得思虑的问题,应和当时的社会背景结合起来考察。汉初,黄老无为政策的实施促进了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的繁荣,道家思想因而大行于世。而到西汉武帝时,董仲舒建立了一套以儒学为核心的“天人感应”的神学色彩的思想体系。随之,谶纬之风日兴,儒学开始了神学化发展的道路,但是,“中国的儒家思想特别是西汉儒家思想尽管也承认有神,但它并不认为必须在现实世界之外去实现其理想,而是力图在现实社会中实现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虽然这只是幻想和欺骗”②。东汉末年社会危机重重、自然灾害频繁,人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在这种情况下,当然无法实现儒学“治国平天下”的愿望。既然不能从社会现实中寻求慰藉,社会大众便自然地从神仙世界中寻求彼岸的寄托,而儒学神学化进程的阻滞使儒学不能以超现实的力量抚慰大众苦难的心灵,道教便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应运而生。
一种宗教,必然有其自己的创教原则,对其教义教旨做出明确的界定,才能发场光大。而这种新思想的渊源不可能凭空产生,它必须有一定的社会文化背景,和当时的社会思想结合起来,才能发展。正因如此,五斗米道的创教者们对儒学加以排斥的作法与其奉老子为教主、奉《道德经》为主要经典相同,都是为了彰显自己的特色。
(二)
《想尔注》对那些不明“道”之真正内涵,却妄图投机取巧的人做了严厉警示。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对房中术的谨慎态度;二是对那些不知“道”之真意、指形名道之徒的教诲。
后世往往将房中术的滥觞与道教联想在一起,但从《想尔注》看,早期道教对房中术实际上是持谨慎态度的。《想尔注》认为:“阴阳之道,以结精为生。”(6章)故人当保精实气,爱身惜精,它以“结精”做为求长生的根本,因此,特别告诫对房中之事要慎重,说:“能用此道,应得仙寿,男女之事,不可不勤(“勤”同“谨”)也”。明确主张“结精成神,阳气有余,务当自爱”(9章),告诫信徒要惜身自受,节欲有度。因此,《想尔注》批判了那些“心神不一”,刻意以房中追求成仙之徒,说:
道教人结精成神,今世间伪伎诈称道,托黄帝、玄女、龚子、容成之文相教,从女不施。思还精补脑,心神不一,失其所守,为揣悦不可长宝。(9章)
所谓“黄帝、玄女、龚子,容成之文”,特指房中术著作,认为还精补脑,可以长生。当时此类著作被一些人奉为宝典,试图身体力行,但《想尔注》却斥为“伪伎”。由此可见,早期道教对房中术是持谨慎态度的。
《想尔注》认为,“道”无形无像,经营于天地间,与自然同号而异体,为天下万事万物的根本,人当法自然,抱柔持弱,扬善去恶,以道行事,才可国治身理,成仙致太平。全体道教徒崇信的尊神应是与“道”一体、“道”人格化的化身“太上老君”:
一者道也,今在人身何许!守之云何!一不在人身也,诸附身者悉世间常伪伎,非真道也;一在天地外,入在天地间,但往来人身中耳,都皮里悉是,非独一处。一散形为气,聚形为太上老君,常治昆仑,或言虚无,或言自然,或言无名,皆同一耳。今布道诫教人,守诫不违,即为守一;不行其诫,即为失一也。世间常伪伎指五藏以名一,瞑目思想,欲从求福,非也;去生遂远矣。(10章)
“道”是无处不在、无所不有的,又名为“一”,“太上老君”是道“气化”的有形代表,是道教神的神圣化身,是综合了“道”的“虚无”、“自然”、“无名”等特性的最高神的结合体,是道教徒神圣奉祀的对象,因而也是道教神圣的权威标志。信徒应尊太上老君为唯一真神,奉道行事、守诫不违,不行邪道,“能行此道者,便象道”(4章),凡按道行事,尊“太上老君”为神的就是行“真道”,否则就是邪伪。因此,《想尔注》反对存思五藏神,也反对信奉其它形貌具全可以描述形象的神,斥“太上老君”以外的神为邪神。因为至高无上的“道”是任何语言都没办法解释清楚的,所谓“竹素不能胜载也,故还归一”(14章),只有“太上老君”才是“道”、“一”的真身,应奉“太上老君”为“道”之本身。而“今世间伪伎指形名道,令有服色、名字、状貌、长短,非也,悉耶伪耳。”(14章)那些伪称有名字、形貌的神都是伪神。对这些伪神存思以图福报,是虚妄无用的,因此说,“世间常伪伎,因出教授,指形名道,令有处所,服色长短有分数。而思想之,苦极无福报,此虚诈耳”(16章)。即要求人们守静自笃、法自然以成其“道”。这里,《想尔注》极力反对了对他神的仰赖,认为如果不识道教真实内涵,不信奉“太上老君”,而存思五藏神、妄图假别神而长生成仙是不可能的。
《想尔注》对“太上老君”神位的确立,对他神的反对,具有重要的意义。它明确了道教神的神圣形象,树立了道教的标志,彰显了道教的特征,为道教确立了无上神的信仰,区别了道教和其它“邪神伪伎”的不同,从而鼓励道徒“勉信道真,弃耶知守本朴”。总之,《想尔注》“太上老君”的确立和对“邪神伪伎”的驳判是为了树立自己的宗教权威,是创立完整道教体系不可缺少的一环。
(三)
五斗米道的创教者们不仅树立了本宗教至上神的信仰,也明确规定了作为完整宗教体系应具有的一系列道教戒律。
关于《想尔注》中的道教戒律,前辈学人已做过研究总结:
1.“学知清静”(20页);2.“施惠散财”(49页);3.“竞行忠孝”(24页);4.“喜怒悉去”(29页);5.“不为贰过”(33页);6.“禁祭餟祷祠”(34页);7.不贵荣禄财宝”(28页);8.道重继嗣(10页);9.“男女之事,不可勤也”(10页);10.“不食五味以恣”(10页);11.“知止足”(49页),“不敢多求”(49页);12.“宁人负我,我不可负人”等。③
这一套戒律明确了道教徒的行为准则,把至高无上、难以名状的“道”具化到形而下的层面,使得无形无像、至尊无上的“道”和普通信徒联系了起来。“道尊且神,故放精耶,变异汾汾,将以诫诲,道隐却观。”(35章)尽管“道”至高无上,形式变异多端,但可通过“诫诲”表达“道”的内涵。所以说,“欲求仙寿、天福,要在信道,守戒守信,不为贰过”。(24章)即只有奉道守戒才可以求仙得福。但是“道戒甚难,仙士得之,但志耳,非有伎巧也”。(33章)就是说要真正做到守戒行道也并非易事,需要一定的心志,决非投机取巧可达致。凡不守道戒而效法邪伪伎巧,只会误入歧途,既不能成仙得道,更无以致太平。“今信道言善,教授不耶,则无谪也。”(27章)即要求人们奉道守戒,远离邪伪,才能求得仙寿。所谓:
失正变得耶,耶改得正。今王者法(转下页)(接上页)道,民悉从正,斋正而止,不可复变,变为耶矣。观其将变,道便镇制之。检以无名之朴,教诫见也。王者亦当法道镇制之,而不能制者,世俗悉变为耶矣,下古世是也。(37章)
就是说如果王者远离邪伪,法道行事,便可上行下效,达到治世的目的。为了强调守戒的重要性,《想尔注》以鱼、水和渊的关系做了形象的比喻,“诫为渊,道犹水,人犹鱼,鱼失渊去水则死,人不行戒守道,道去则死”。(36章)
综上分析,我们认为《想尔注》对邪神伪伎的反对有其特定的创教目的:它驳斥当时部分儒家经典及《五经》以外的其他典籍,是为了明确宣扬道教的思想体系;反对社会上的邪伪方伎,是为了鲜明树立自身的信仰规则,确立自身的宗教真神崇拜;破除道戒以外的邪伪之事,是为了规范道教徒的行为准则,旗帜鲜明地表明自己的宗教立场。《想尔注》对于邪伪的批判,对于道教的发展有重要的意义,它明确了五斗米道的宗教特征,对五斗米道的思想体系做了权威性的界定,为早期道教的独立发展开辟了道路。
注:
①本文所引《想尔注》各章皆引自饶宗颐:《老子想尔注校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文中只注明章数。
②汤一介:《魏晋南北朝时期的道教》,41页,陕西师大出版社,1988年。
③任继愈主编:《中国哲学发展史》(秦汉卷),第695-696页。其中“宁人负我,我不可负人”后原缺页码。转引自熊铁基,马良怀、刘韶军著《中国老学史》,166页,福建人民出版社,199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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