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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关于生命哲学的思考(1)


    中国文学与文化传统中间,有一个绵延的主题,这就是“家园情结”或称“乡愁”。古诗的“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杜甫的“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李白的“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高适的“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李觏的“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柳宗元的“若为化得身千亿,散上峰头望故乡”、刘禹锡的“南人上来歌一曲,北人陌上动乡情”、李商隐的“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等等,都是写诗人们的怀乡之情。思乡的流行歌曲也很多,如《乡愁》《九月九的酒》《望故乡》《外婆的澎湖湾》等。至于写怀乡的散文就更多了。如周作人的《故乡的野菜》、朱自清的《说扬州》、王鲁彦的《父亲的玳瑁》、黄河浪的《故乡的榕树》、余光中的《听听那冷雨》等等。这些都证明,“乡愁”是文学艺术表现一个永恒不衰的主题。 
    为什么“家园情结”会成为文艺尤其是文学作品的永恒主题?这是因为人具有本土性。为解释这一概念,笔者在这里引用席慕容在《胡马依北风》中的一个故事和相关的议论,对我们解读刘亮程的《今生今世的证据》极有意义。她写道: 
    这些年,我似乎慢慢懂得什么叫作“能通人言兽语”了。1992年,有一个关于蒙古文化的会议召开,会上有一位长辈,发表了一篇论文,说蒙古的马对家乡的方向是非常敏感的。 
    他舉了一个例子,就在20世纪50年代的时候,蒙古向越南赠送马匹。有一次,送了5匹马,用卡车、火车运到越南。5匹马运到了越南,第二天早上少了一匹,最后没有找到,也就算了。结果,6个月之后,在乌兰巴托的市郊牧场,牧场主人早上起来检查马匹,发现老远的地方有一匹马,像野马一样,可是又不像,有马蹄铁,很瘦。它在那个牧场的旁边,想进来却不敢进来。主人想,如果是不好的、有病的马,得赶紧想办法引走,否则会传染疾病的。可是呢,主人过去以后,看见那匹马站在那里,它的眼睛里流出大滴大滴的眼泪。蒙古牧马人的本事是,就算他有300匹马、500匹马,只要是他的马,每一匹他都认得。主人到近前一看,是他半年前送去越南的那匹好马。主人就抱着马头痛哭,好心疼啊! 
    中世纪的探险家说,蒙古马出发之前一定会抬起蹄子对着家乡嘶鸣,眼望星象,这样就不会走不回来。但是,20世纪的这匹蒙古马是用卡车、火车运过去的,它是怎么回来的?它要过多少条河?不要说长江、黄河了,在越南境内还有那么多条河流,还有那么多山脉,还有那么多村庄,有那么多好奇的人、贪心的人……所以,它看到自己主人的时候,眼泪就大滴大滴地流下来。那主人哭过之后做什么呢?主人大宴宾客,把所有邻居都找来说:“我的马回来了,我的这匹从遥远的地方向着家的方向奔跑的马回来了。从此以后,我不让它干任何活儿,不准任何人骑它,它将永远待在家乡的草原上。我给它养老,不准任何人欺负它。”这匹马又快快乐乐地活了十几年。 
    我问长辈:“那匹马是怎么回来的呢?”他说:“可能是因为北方的风吧。北方的气息,马闻得出来。”所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在20世纪仍有证明。马就是闻着北方的气息回来的。我就想,如果人在一个游牧社会里,他绝对能够理解马的感觉、马的心情。人们经常说:“你禽兽不如。”这样的话,我是不同意的。禽,有它的心;兽,有它的心;人也有人的心,是一样的。(摘自2015年12月28日《今晚报》) 
    席慕容以 “胡马依北风”现代版的真实故事,解释了人、畜共有的本土性。岂止是马,“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说的是家燕,它们成双作对地再回原先主人家的堂屋修巢和生儿育女。像燕子一样回归出生地的还有海龟、大马哈鱼等等,它们记忆力惊人,都能回归原地繁殖后代。像信鸽、野兔、蚂蚁、蜜蜂等等,都能回到巢穴而栖息安生,绝不会忘记它们的家门。人自然比动物更具有“回归”“回巢”的本性。“家园情结”之所以成为文艺作品尤其是文学作品的永恒主题,就是因为人具有超越一切动物的那种天然的本土性,即比之动物的生理性之外,还拥有人文性,即包括与人生社会相关的、极其复杂的心理性、情感性、伦理性、社会性和审美性等。 文学评论与研究者把注重写故土乡情的作品称为“乡土文学”。以散文而论,当今“乡土散文”创作中出现了一些著名的乡土散文家,如早殇的苇岸、河南的蒋建伟、台湾的余光中和许达然、创作《商州三录》的贾平凹、讲述老南京人与事的叶兆言以及最近出版《村庄的真相》的周荣池,等等。其中最有名的当然是创作《一个人的村庄》的刘亮程。而选入江苏中学和职业学校语文教材的《寒风吹彻》与《今生今世的证据》,则可以看作他的代表作。两文中间,后者则是注重表现本土性的一篇佳作。 
    中学老师都认为这是一篇很难教学的课文,说的是实情。但也不是完全解读不了的“天书”。笔者以为,只要把握了下面的几个问题,就能解读此文,就能进入刘亮程此文的思想世界。 
    第一个问题,把握作者“草根哲学”的思想。 
    总体上了解刘亮程的“草根哲学”思想,对理解《今生今世的证据》的思想内容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如果认真阅读并思考刘亮程的散文,便不难理解他在其乡土散文中所表现出来的“草根哲学”。概括地说,他对过去养育他的那一片乡土及其农耕文化有太多的留恋。在农耕社会文明与后工业社会文明的悖论中,对身处当今的“后工业社会文明”,他采取了思想反叛和精神出逃的姿态。他在《城市牛哞》中说:“我是从装满牛的车厢跳出来的那一个。是冲断缰绳跑掉的那一个。是挣脱屠刀昂着鲜红的脖子远走他乡的那一个。”在《逃跑的马》里写一匹马,说“马既然要逃跑,肯定有什么东西在追它。那是我们看不到的、马命中的死敌”。刘亮程用“牛”“马”联想自己,阐释着只有逃脱、反叛,才能与现存的悖论社会相对抗。惟其如此,刘亮程的草根哲学表现了他很另类的思想:他以守拙一个村庄的视野,回望那逝去村庄——农耕社会文明里有价值的东西,而寻找与他生命同在的证据。《今生今世的证据》就是从寻找关于院落证据的角度,反复抒写自己的生命与院落之间的关联,去认知融入他生命血液里的梦幻。逝去的本该永远地逝去,但刘亮程却让它在自己的情感世界里永不逝去,反复地咀嚼,反复地回味,反复地咏叹,进而反复地进行他的哲理思考。在他看来,逝去事物的形体可以朽烂消亡,但其附丽的文化及灵魂却永在,尤其会与人的生命缔结成不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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