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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明儒学发展的“内在理路”(3)


    凡深入阐发气的形上学者,上述五点必牵连而至。王船山即是一绝佳之例。船山的世界观,可称之爲一元而二分的气化论。一方面,通天下一气,气外无理,气外无神;此即是道体。另一方面,气有表里二面,有不同的相。就其条例秩然而言,谓之理;就其自能变化而言,谓之神;总之,是一物的不同相。气8又有不同的层次。太虚之气未聚成形质,清通无碍,往来自如,所以称爲“神”;四端五常之性即涵于此清通无碍之神中,所以亦可称爲“理”。气聚成形质之后,即受本身形质之碍,尽管形质内仍有其神与理,但已失其固有之灵。因此,万物与太虚乃一气的聚散清浊两端。[8]人则因其有心,故与他物不同。人心之所以有灵,在于其中涵有太虚本然状态的清通之气,此即“性”。在人的性(或神)与形质之间,还有第三因素,即一般的气。此气未凝成形质,能流通于形体之内,但不如神或性那样清通。[9]太虚之气或性既在人心之内,便爲形质所所拘碍,爲周流于体内的一般之气所包围。另一方面,“气浃形中,性浃气中,气入形而性亦入之矣。”[10]“性”亦可影响形质。不过船山以爲,气愈清,其力愈弱。人心中所涵太虚之气,其力毕竟微弱,不能直接影响形质(“质,凝滞而不应乎心者也”),但能影响体内流通之气,从而及于形质(“故惟移气,斯以移体”)。[11]因此,儒者的道德修养,不能不有赖于治气(“成形以后形中之气”)。
    在船山看来,四端属于“性”,直接发自太虚清通之气;喜怒哀乐爱恶欲则是“情”。发自“成形以后形中之气”,其体稍弱,而其力则远较四端爲大。作道德实践工夫,情自须听命于性,而性亦须藉情之力;易言之,见性与治气(以及道家所谓性功与命功)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因此船山宣称:“愚于此尽破先儒之说,不贱气以孤性,而使性托于虚;不宠情以配性,而使性失其节。”[12]刘鉴泉“三进”说中的第三进,其理据正在于此,以及藉气以养性辅性,以不使“性托于虚”。明儒有见于此,于是由只重存神见性而强调心气兼治、性命双修。而道家的调息术与内丹道,正是着实爲功于气的现成良方。明儒之有取于丹法,乃至会通三教,着眼处实在“功”而不在“道”。
    王龙谿(畿)说:“人之所以爲人,神与气而已矣。神爲气之主宰,气爲神之流行。神爲性,气爲命。良知者,神气之奥,性命之灵枢也。良知致,则神气交而性命全,其机不外一念之微。”[13]虽有“良知致”等王门话头,此一神气观念,与船山的看法其实并无二致。而一爲心宗典型,一爲气学重镇,可见所谓心学气学,本可相通。龙谿又说:“调息之术,亦是古人立教权法,从静中收摄精神,心息相依,以渐而入,亦补小学一段工夫。”[14]船山在这方面走得更远。他晚年隐居穷山,探索唯识法相之学,撰《愚鼓辞》,作内丹工夫,甚至声称:“三教沟分,至于言功不言道,则一也。”[15]龙谿、船山二人,立言宗旨不同,然而同主心气兼治,同有取于丹道,足证鉴泉“三进”之说爲不诬。
    余英时教授以爲,船山“提倡程朱一派的’格物穷理‘之学;而劝人不要学陆王一派的孤僻,只讲’存神‘二字;人的心之所以有灵明,是要靠见闻知识来培养和啓发的。”[16]船山确是重视见闻知识,然而其反对只讲“存神”,理据不在余君所谓儒家的“智识主义”,而在调适情意,心气兼治。只讲存神见性,在船山看来,仅是一瞥之见、介尔之悟,不能持久。道德实践欲收全功,必须变化气质;而欲变化气质,非止穷理所能,亦非止顿悟可得,当如罗念庵(洪先)所云,“必使挠乱之者皆不能挠乱”。而兼取丹道,正是对治只讲“存神”之弊。
    孔门本有四科,儒家确有“智识主义”传统,然而此乃儒门“文学”之事,与“德行”殊科。余君的“内在理路”说,自有其价值;明末考证学的兴起,亦是历史的事实。然而这是否是“尊德行”与“道问学”二派争持不下,竞相“取证于经书”的结果,则大可商榷。余君说法的问题,实不在于批评者所谓忽视外缘,而在混淆了“德行”与“文学”的不同界域。理学不足以尽儒学;典章制度、礼乐文物之学,本是儒门不可缺少的内容。理学兴起之后,在这方面确有反智识主义的倾向。但是所谓智识主义与反智识主义之争,与道德实践或德行之科,似不甚相干。儒学的根本,实在于学做人;趋于治心修性,乃势所必至。鉴泉先生“三进”之说,既能帮助这一方面的“内在理路”,又能解释明儒心学、气学两派同趋于取丹道、合三教的事实,故特爲揭出,以供学界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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