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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历史的玩偶化(3)


    古人对百家争鸣的评价,与我们今人的评价完全相反。作为事实描述,今人用“百家争鸣”这个概念来描述百家纷争的状况,与《汉书·艺文志》等的描述是一致的,是符合当时实际的。[13]但是,作为价值评价,古今对百家争鸣的价值评价完全相反。“好恶殊方”,“处士横议”(孟子);“是非之涂,樊然殽乱”,“皆以其有为不可加”,“多得一察焉以自好”,“以自为方”(庄子);“好恶殊方……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驰说,取合诸侯”(班固),等等,这些评价都是贬抑的,有些评论者贬抑的程度还很重,近乎否定(如庄子、荀子、李斯、韩非)。而今人认为,百家争鸣值得称道与提倡。
    让人觉得诧异的是,古今对百家争鸣的相反评价,都来自一个“争”字。在今人看来,百家争鸣是褒义的,并且这褒义落实在“争”上;但是,在古人看来,百家争鸣应该是贬义的,并且这贬义也是落实在“争”上。如果古人使用百家争鸣,那么,他们是在批评百家争鸣。是故,“百家争鸣”作为事实描述是妥贴的,但作为价值评价,对古人来说,则是贬抑的;对于今人来说,则是褒扬的。
    为什么今人对百家争鸣的评价与古人如此不同呢?这得从近代学术思想的变迁中考察。
    三、今人对百家争鸣的评论
    晚清以前,诸子学就有兴盛的倾向,但是,这与晚清以降的诸子学复兴是不一样的。晚清以前诸子学之兴,研究者的价值观念仍是传统的,其范式也是在传统学术框架内的注疏考据,以子证经的倾向很明显;并且,儒学仍然独尊。直到张之洞时代,还有许多人仅仅把诸子学当作儒家的一个补充。张之洞就说:“读子为通经……子有益于经者三:一证佐事实;一证补诸经伪文、佚文;一兼通古训古音韵。”[14]俞樾也说:“圣人之道具在于经,而周秦两汉诸子之书,亦各有所得。虽以申韩之刻薄,庄列之怪诞,要各本其心之所独得者,而著之书,非如后人剽窃陈言,一倡百和者也。且其书往往可以考证经义,不必称引其文,而古言古义居然可见。”[15]俞樾对诸子虽有肯定,但仍将之视作经学之补充。
    晚清以降,诸子学有两个巨变:一是新价值观念的树立,二是扬诸子抑儒学。前者直接影响后者。正是这两个巨变引发了对百家争鸣的重评。
    (一)新价值观念的树立
    今人是如何评价百家争鸣的呢?讨论这个问题,需要首先考察一个前提性的问题:今人为什么要重评百家争鸣?这是因为近代以降,国人树立了新价值观念,再以此种观念为标准,重估百家争鸣。关于新价值观念的树立,这里不作详细讨论,只作宏观叙述。
    对百家争鸣评价的翻转,与国家情势的变化以及时人对国势衰微原因的认识密切相关。
    本文第一节已经概述了,近代以降,国人对国家衰败原因的追问分了三个阶段,从经济(尤其是科技)进展到政治,最终落实在文化上,形成“反古逻辑”,并掀起了反古思潮。
    中国文化落后表现在方方面面,其中,国人认为,西方社会强调自由、平等等,这些价值观念有利于开启民智,实现富强,而中国自强秦以来,系专制制度,言论不自由、地位不平等(等级制)、人性不解放(禁锢人性),致使民智愚钝而国家贫弱。此如梁启超所言:“平等与自由,为近世欧洲政论界最有价值之两大产物。中国在数千年专制政体之下,宜若与此两义者绝相远。”[16]确立了这些价值观念,人们就以之重新审视历史,导致的一个结果是对秦汉以来历史的贬抑。但是,国人又不愿意完全否定历史,希望在历史中寻找复兴中华民族的思想资源。人们发现,百家争鸣时期的状况很有点“自由”、“平等”与“民主”,很利于开启民智,于是,人们开始为百家争鸣翻案,重新评价百家争鸣。
    因此,在重评历史之前,人们树立了自由、平等等新的也即来自于西方的现代价值观念,而这些观念就构成历史的目的,符合这些目的(即向这些目的演进)的历史片段就受到表彰,就在一定程度上成为支持当下生活的思想资源;反之,则受到批评。在时间上,新观念的确立与对百家争鸣的重评是相应的。十九世纪前期、中期的学者(如魏源、陈澧、曾国藩等),对诸子学的研究,汉学宋学方法并用,不仅有考据,也重视发掘其义理,但他们对义理的发掘,不是以西学为参照的。而十九世纪后期的学者(如俞樾、孙诒让等),沿袭乾嘉学派的做法,对诸子学的研究,更注重考据,而弱于义理。刘师培说:“近世巨儒稍稍治诸子书,大抵甄明诂故,掇拾丛残,乃诸子之考证学而非诸子之义理学也。”[17]这种诸子学研究介于传统与近代之间。[18]而对百家争鸣的评价的真正转向是在甲午战争之后,因为此时新观念才得以确立。
    不过,有一疑问值得探讨:为什么不能把秦汉之后受儒学主导的历史以及学术状况视作自由、平等的呢?答曰:因为如果把此段历史讲得太好,无法在历史与现实之间建立协调的关系。如果秦汉后中国社会就是自由的、平等的,并且自由、平等等价值观念可以促进富强,那么,中国为什么仍然贫弱呢?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把现实责任归咎于秦汉以来的主流历史与主流思想,贬抑之(此即反传统),同时表彰非主流历史(或异端思想)。于是,诸子学(不含孔孟)就在新观念之下勃兴。与诸子学之兴相伴的,则是儒学地位之跌落。[19]这种跌落主要不是研究儒学的人少了,而是人们对儒学的评价降低了。
    (二)甲午战后至新文化运动之前对百家争鸣的评价
    甲午战争后,国难益加深重,在寻找解决危机的思想资源时,国人对主流学术日渐失望,于是,他们把目光逐步投向了诸子百家。
    梁启超非常欣赏墨子。他说:“墨子之政术,民约论派之政术也。泰西民约主义,起于霍布士,盛于 陆克 ,而大成于卢梭,墨子之说,则视霍布士为优,而精密不逮陆、卢二氏。”从梁启超的评论中,我们可以看出,他首先确立的是民约主义的价值标准,然后认为墨子符合此标准,于是表彰墨子。梁启超说:“今欲救亡,厥惟墨学,惟无学别墨而学真墨”,[20]这显然是把墨学视作救国良方。从古代经典中寻找思想资源以救国,是近代以降的常见做法。但是,国人需要的思想资源并非直接来自古代,而是来自西方,然后在古典中寻找与西方观念相似的思想。“梁启超最先采用西方社会科学的理论和研究方法治墨学”,[21]这就是以西方观念为价值标准来研究、衡量古典。其实,在梁启超以前,孙诒让就开始用西方观念研究墨子了,他把《墨子》的《经上》与《经下》的某些内容比附成西方的光学、重学,并产生了“‘端’即西法所谓点也。‘体之无序’即西法所谓线也”这类说法。[22]但是,这是将墨子与西方科学相比附,而不是与西方的社会科学相比附。这种比附对象的变化很有意思。当国人认为中国只是在科学上逊于西方时,就用古典与科学相比附;当国人认为中国在政治、文化方面也逊于西方时,就用古典与西方政治、文化理论相比附。其实,这些做法都是用古典与国人所认可的西方先进文化相比附。这种比附的前提是,首先确立西方观念的合法性与先进性(或优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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