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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对黑格尔“理性的颠倒”的“颠倒”(3)

三、从“反思的对象化”到“投身到本有[Ereignis,大道]之中”
    黑格尔继承了自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来的理性原则,认反思为理性的首要特质,“哲学的认识方式只是一种反思”。[19]他认为哲学的任务首先就是要认识事物的本质,这就必须通过反思的颠倒作用,超出感官世界而达到普遍的世界、本质的世界,“感性的东西是一个别的,是变灭的;而对于其中的永久性的东西,我们必须通过反思才能认识。”[20]从黑格尔整个反思索说来看,反思的主要涵义在于“思想的反向追溯”,以颠倒的方式追溯对象的根源,他说“整个哲学的任务在于由事物追溯到思想,而且追溯到明确的思想。”[21]通过颠倒、追溯,认识并确信自己就是对象,自己就是对象的实体,对象的本质,而对象就是自己的实现,是自己的映现。反思就是通过颠倒。追溯并发掘出表皮、帷幕背后蕴藏着的本质和根据,在黑格尔眼里,在整个西方理性主义传统中,理性思维本质上是一种反思性的思维。但是,这种反思性的思维,在海德格尔看来其最大特性也是最致命的缺陷就是对象化,“世界成为对象。在一这暴动性的对一切存在者的对象化中”[22],它可以将一切强行地置于主体的对立面,连主体自身也在劫难逃。海德格尔对黑格尔所作的反思的颠倒进行颠倒,就是要通过思想的“迈回步伐”,更实事求是地思考思想的事情,“我们把思想的事情,即作为差异的存在,释放到一种面对之中,这种面对能够保持为完全非对象性的”。[23]这也可以说,是继“上帝死了”!尼采宣布超感性世界的超感性根据不再被看作一切现实的有效的现实性之后,海德格尔对传统的形而上学的彻底清算,并以此响应存在者之存在,回到人的存在自身。
    黑格尔从其理性的反思出发,还针对洛克的反省观念和康德的反省到断力所表现的知性反思特征加以批判。洛克把反思的作用限制在唯名论的范围并降低为意谓和感性事物的命名水平,实质上取消了语言和反思的颠倒作用,把理性的颠倒作用完全归结为约定俗成。黑格尔指谪洛克这样做实际上为休谟的怀疑论和不可知论埋下了伏笔。康德恢复了理性化语言、逻辑为事物的根据和本质的颠倒功能,提出“人为自然立法”的口号。但是,康德仍把反思的判断局限于主观的意义之上,而坚持现象与自在之物的对立。黑格尔批评康德只走了反思的颠第一步,仅把主观的自我意识、语言、逻辑、理性看作事物的根据和本质,而没有对主观的反思的颠倒再颠倒,确信作为对象的他物就是理性自身的现实。显然,对以康德为代表的这种主观知性的反思颠倒进行再颠倒,完成颠倒的第二步,在黑格尔看来就是他自己未竟的事业。黑格尔也正是在对洛克、康德的反思的知性特性的不断扬弃中,最终克服了知性形而上学的本质与现象、思维与存在的二元对立,最终完成了他自己的绝对唯心论。
    黑格尔指出,由知性阶段进入理性阶段,理性的反思自己意识到它自己是颠倒了的世界,它意识到自己的对立面,它是自己和它与相对立的世界的统一体。它把知性的反思在第一个超感官世界中的原则和规律,吸收到自身并把它们看作是颠倒的、不真的形象,也即现象界的表面法则,这是对第一次颠倒的再次颠倒,这第二次颠倒正是理性的颠倒对知性的颠倒之再次颠倒。这样,在黑格尔视界里,理性的反思进一步超越了自己的外在性,不再把现象世界看作自己,不相干的对象,亦不再把普遍性仅看作是主体对对象的抽象和颠倒。而是进一步把现象世界看作是自己能动的体现和外化,把逻辑普遍性看作是主体的自我规定或自我映现,是外物必须追求和符合的自我目的和本质。正是借助于理性的颠倒功能,通过语言的颠倒和反思的颠倒,黑格尔把语言、逻辑的普遍性演绎为世界万物的本质,把理性自我颠倒为客观的本体。[25]
    在海德格尔看来,黑格尔通过反思对对象的世界所作的这种颠倒是对传统形而上学的一种完成,它既避免了主观唯心论仅认世界是人的主观产物之极端;又防止了[形而上学]唯物论把认识仅归结为意识对所谓外部世界的反映和符合之僵死和机械;同时亦摆脱了康德所设置的现象与本体的对立和主客二元论。但是,海德格尔批评黑格尔认为他所进行反思的颠倒还是植根于传统的形而上学、传统的唯心论的基础之上,也即认“哲学是颠倒了的世界”,而没有设想过还有一种新的可能和做法,它超越于传统哲学思想之上,可以更好地言说世界,把握世界。它不是以对象化为认识世界的前提,以主客对执、二元对立为先决条件,然后再对这种分裂、对执加以弥补、整合。在这里没有,也不需要客观化、外化继而扬弃外化、异化,回归自身,这里有的只是让存在存在起来,通过存在、在场不断开放存在,不断解蔽、显明自己。
    哲学家对世界对存在的认识和把握,与其说是通过语言的颠倒化意谓为共相,是透过反思的颠倒揭示隐藏在事物帷幕背后的本质,不如说是倾听存在的劝说,响应存在者之存在,达到思想与存在的合辙。海德格尔说:“如果我们本真地深思存在,那么事情本身就以某种方式从存在那里出来引导我们,我们就能深思作为赠礼的存在的天命。”[26]存在是什么?存在不是什么!海德格尔强调我们要问:存在为什么存在,而不只是问存在[者]是什么。“存在就叫做:在场,让在场:在场状态。”[27]而让在场也就是任何存在者都通过存在而被标识为存在者,存在就是在场,“让在场在带入无蔽状态之中后显现出自己的本性”。[28]在场也即解蔽[Entbergen],让存在带入敞开[das Offene]之中,在让在场中[Anwesen-lassen]存在给出了在场,在这种解蔽中嬉戏着此种给出。海德格尔指出,实际上整个西方哲学史的发展都表明了这种存在的在场状态。他说:“我们也还能在历史学上确定在场的全部变化;我们指出,在场显现在[赫拉克利特的]Ev,即起统一作用的唯一的一,显现为[赫拉克利特的]λογοs ,即保存着一切的采集,显现为[柏拉图的]相,ovola[在场],[亚里士多德的]实现,Substantia(实体),actualitαs(现实),[莱布尼茨的]perceptio(知觉)、Monαde(单子),显现为对象性,显现为在理性、爱、精神,强力意志意义上的自行确定的确定性,显现为在相同者的永恒轮回中的求意志的意志。”[29]但是,海德格尔认为在西方哲学发展进程中,在存在让在在场之初,在存在的解蔽伊始,“就思了存在,ειvaι,εo v,但没有思‘有’[Esgibt]”[30]也就是说,存在总是被强调为存在就是存在[Es ist namlich sein],而不是说存在有[Es gibt ]。这样,存在让在场,让存在,在其解蔽的同时也在遮蔽,对于存在者之为存在,对存在者为什么存在的追问逐渐演变蜕化为追问存在者是什么。在这种对存在者的不断地追问中却不断遗忘了存在者之存在,存在在这种不断被遗忘和遮蔽过程中,一步一步地被抽象、肢解。因此,海德格尔认为在整个西方哲学思想发展过程中,由于“人们把存在看作是所有空洞概念中的最空洞者,就不能正确的地命名存在,同时也就会把存在的本性搞错。”这种情形直至黑格尔亦同样如此,“那种把存在视为纯粹抽象的观点不但还没有在原则上被放弃,而且还得到加强”。[31]即使黑格尔一反前人的知性形而上学的抽象、片面的传统,“当作为纯粹抽象的存在被扬弃在绝对精神的现实性的绝对具体中的时候,就是如此。”[32]海德格尔认为作为近代哲学的集大成者黑格尔以其“无所不能”的思辨辩证法完成了这种观点并在其《逻辑学》中加以描述。在海德格尔眼里,黑格尔有其高明之处,但是,黑格尔也只是以理性的[积极的]形而上学取代了前人的知性的[消极的]形而上学。
    海德格尔强调,假如人不是从有在场状态而来的赠礼的永恒的接受者,在赠礼中获得的东西不能达到人,那么就这种在场状态中,“存在就不仅是依然遮蔽着,也不仅是依然锁闭着,而是人被排斥在‘有存在’的范围之外了,这样,人便不是人了。”[33]存在[问题]一旦遭受理性的反思的颠倒,被纳入概念、范畴的推演中,而被扯断自己的根,只有死路一条,进而将惨遭被抽象化、被肢解、被曲解的厄运,而成为一种远离、疏远甚至背叛、反对人的阴影、怪物,成为一个与人相互对执的一个对象化的客观世界。正因如此,在“一个关于《时间与存在》的研究班的记录”中,在这份经过海德格尔自己本人审定、补充的记录稿中,就曾这样记载,“黑格尔在某种程度上比任何其它形而上学立场都要远离海德格尔的意旨,但在两个立场之间看出一种同一性并因此认为两者可以相提并论,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海德格尔反对黑格尔“把[作为‘对象’的]存在抽象地展开为[作为‘概念’的]存在”[34],因为在这种展开过程中是无法彻底贯彻作为在场状态[Anwesenheit]的存在,而只会带来存在的抽象化进而被客观化、对象化。其实,这只是对存在的逃避,“这种逃避没有思到事实……,逻辑规则关系在这里说明不了什么。”[35]既然运用“什么是存在”,“存在就是存在”这种追问途径无法引导了我们真正步入存在,解决存在的难题,那么我们又该怎么办呢?这就把我们引向了海德格尔的“本有”。
    鉴于存在[Sein]的被滥用、泛化,海德格尔在其后期为了超出形而上学的概念方式,提出并运用本有[Ereignis,亦译为大道]这一基本词语[其动词形式Ereigen译居有]。本有不是那种包罗万象,可以把一切一切,把存在与时间皆纳入其中的最高概念,也不是站在面前的东西,我们决不能把本有带到我们面前。“因此,表象的论证性的思维就如同仅仅是吐白着的说,都是与本有不符的”。[36]那么,如何去居有本有呢?海德格尔指出,要不顾及存在者而思存在,这就是:不顾及形而上学而思存在。进一步说,这种顾及[也即不顾及本身]也是必须放弃的,“因此必须放弃这种克服,并且对形而上学不加过问。”[37]这就引出一种全新的思想,这种思想必须投身到本有之中,以便从它[Es]出发就‘它’而说‘它’”[38]。但是,对于本有的思或者说投身到本有中去,并非要与传统决裂,不是要抛弃传统,而是要倾听一直就保留于传统之中并通过传统得以延伸的东西。所以,海德格尔说:“作为本有的存在——哲学很早就从存在者出发把存在思作ιδεα[相],ενερνεια[实现,]аctuαlitαs(现实)和意志,而现在,我们能够把它思为本有”。[39]但海德格尔强调,存在有可能是本有的一种特点,而本有却不可能是存在的一种特点,不能将本有解释为一种被改变了的存在[形态]。与传统形而上学的反思不同,我们无须也不能将存在归结为逻辑的存在而探寻存在的逻辑本质,而是要“反思存在本身并且跟随着它的本性,它就能显现为被时间的达到所保存着的在场之天命的赠礼。”[40]当我们由形而上学的对象化的反思反转而投身到本有之中,我们便行进在大道中响应着存在者之存在并在不断的成道中显示着存在之本性。进一步说,“投身到本有[εreignis]”之中,响应存在者之存在,倾听存在之劝说,也就是“把作为语言的语言带向语言”。本有也即大道[εreignis]居有人,让人进入为本有自身的需用之中,在这种居有[εreignis]的显示中成道[ereigned]。本有[大道]乃是使“不可说”的无声的道说[sage]达乎“可说”的人言[sprechen]的开辟道路,本有将作为语言本质的语言带给人言,并通过人言开辟着道路。正因如此,海德格尔强调,我们人始终被嵌入语言的本质之中,只有这样才能才为我们人之所是,“语言是存在之家,因为作为道说的语言乃是成道的方式。”[41]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