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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和阳明心学 (五)


    承教虚寂之说,大而无当,诚为可厌。然仆以为近时学者皆不务实得于己,而独于言语名色中求之,故其说屡变而愈淆。夫虚故能应,寂故能感。《易》曰君子以虚受人,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诚虚诚寂,何不可者?惟不务实得于己,不知事理之如一,同出之异名,而徒兀然嗒然,以求所谓寂然者,宜其大而无当、窒而不通矣。审如此,岂惟虚寂之为病?苟不务实得于己,而于言语名色中求中,则曰致曲、曰求仁,亦岂得为无弊哉![55]
    在《答西夏直指耿楚侗》中云:
    辱喻谓比来涉事日深,知虚见空谈之无益,具见丈近精实处。区区所欲献于高明者,下在于此。但此中灵明,虽缘涉事而见,不因涉事而有。倘能含摄寂照之根,融通内外之境,知此心之妙所以成变化而行鬼神者,初非由于外得矣。[56
    在《答胡剑西太史》中亦曰:
    弟甚杨诚斋《易传》,座中置一帙常玩之。窃以为六经所载,无非格言,至圣人涉世妙用,全在此书。自起居言动动之微、至经纶天下之大,无一事不有微权妙用,无一事不可至命穷神,乃其妙即白首不能弹也,即圣人不能尽也,诚得一二,亦可以超世拔俗矣。兄固深于《易》者,暇时更取一观这,脱去训诂之习,独观昭旷之原,独复有得力处也。[57]
    他把“虚”与“实”看作是种体用相即的关系。所谓“昭旷之原”、“寂照之根”、“此中灵明”,指的就是作为天下之大本的心体;这种心体的本来状态是“诚虚诚寂”的。但体不离用、用不离体,只有努力从事“实得于己”的工夫,“融通内外之境”,把“虚”于“实”有机结合起来,才能“经纶天下”,“成变化而行鬼神”。如果“不务实得于己”,离用以求体,必然流为“虚见空谈”,“窒而不通”。当然,如果离体以求用,不去认真领会“致曲”、“求仁”的精神实质,也将化为虚文,产生很大的流弊。张居正的这种思想显然同聂豹、罗洪先的归寂说有很大差别。
    张居正同阳明后学思想上的差异,在其《答罗近溪宛陵尹》中也有所体现。他说:“学问既知头脑,须窥实际。欲见实际,非至琐细、至猥俗、至纷纠处,不得稳贴,如火力猛迫,金体乃现。仆每自恨优游散局,不曾得做外官,今于人情物理,虽妄本觉可以照了,然比利时是纱窗里看花,不如公等只从花中看也。圣人能以天下为一家、中国为一人,非意之也,必洞于其情,辨于其义,明于其分,达于其患,然后能为之。人情物理不悉,便是学问不透。孔子云’道不远人’;今之以虚见为默证者,仆不信也。”[58]而他所以与聂豹、罗洪先、耿定向、胡庐山、罗汝芳等反复论学,除了共同的心学旨趣外,还有因见于阳明后学“以虚见为默证”之弊,而欲以实用救之的意图。但学说思想上的重大差异,又使得这种改造阳明后学的意图往往落空。这从张居正与泰州后学耿定向、罗汝芳的关系可略见一斑。
    耿定向(1524—1596),字在伦,号天台,湖北黄安人。黄宗羲曾对其学术主旨评论道:“先生之学,不尚玄远,谓’道之不可与愚夫愚妇知能,不可以对造化通民物者,不可以为道,故费之即隐也,常之即妙也,粗浅即精微也’。其说未尝不是,而不见本体,不名打也世情队中。”[59]由于“不见本体”而“不尚玄远”,所以耿定向特别强调人伦日用。并且,他还反对一味虚见空谈,提倡静以应感、虚以求实,如谓:“只此无声无臭,是为真常,凡涉色象名号者,卒归消灭;只此不为不欲,是为本心,凡务阔大放散者,终堕堑坑;只此不学不虑,是为天德,凡由意识安排者,便是人为;只此庸言庸行,是为妙道,凡务高玄奇诡者,即是虚妄。”[60]这使张居正不仅把他引为思想上的“同志”,而且更希望他成为学以致用的榜样。张居正不仅令其以佥都御史巡抚福建,具体负责清田之事,欲借此“验其学之分际,不知能否副所期否?”[61]而且还曾向耿定向许以辛勤供职成功以后的酬报:“借重闽中已及三载,拟将简置内台,觊以助仆之浅薄”。只是因耿定向遭父丧而回家丁忧守制,张氏才不得不很遗憾地说:“忽闻令先公之计,无任忉怛。且二三年间,仆将复有明农之请,不能为国家早进贤俊,置之周行,即死有余憾矣。”[62]但就耿定向这一方面来说,尽管在福建也很努力,但不仅他本人无意照张居正的设想去发展,而且对张氏作风亦颇有看法,还曾“苦言”相劝,如据焦竑《澹园集》卷三三《耿天台先生行状》载:“自今上临御,江陵励精求治,提衡宇内,宴然如一。后浸为苟急,不类初政。先生以桑梓之谊,又雅为所推午,屡进苦言,江陵卒其规不以受,而先生自此疏矣。”正因为这“疏”,使得耿定向在张居正病逝后未被倒张者列为张党,从而才有可能在万历十二年被重新启用为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罗汝芳(1515—1588),字惟德,号近溪,江西南城人。他是泰州学派著名平民儒者颜山农的弟子,以讲求“赤子之学”为学术主旨,认为道在此身,身是赤子,良知良能,不学不虑,并在嘉靖、万历年间以善于讲学而闻名于士林。张居正与罗汝芳义往甚早,且引为“知己”,但又深知与罗氏学术主张有差别,故而一方面承认为罗汝芳在太湖“所治是信心任理,不顾流俗之是非,此固罗近溪本来面目然”,另方面仍以“学问既知头脑,须窥实际,欲见实际,非至琐细至猥俗至纷纠处不得稳贴,如火力猛迫,金体乃现”[63]相劝。及至嘉靖三十九年(1560)罗汝芳升任宁国知府时,张居正作《赠罗惟德擢守宁国叙》以送之,仍在强调其学以致用的见解,谓:“断蛟龙,刳犀革,遇磐错而无厚,干将诚利矣。匣而弗试,利无从见也。是故士不徒学,而惟适用之贵,裕内征外,懋德利躬,此励己之符而亦镜物之轨也。……非知之艰,行之惟艰,惟德其念也!”[64]但罗汝芳始终有着他自己的思想,他不仅要学以为仕,而且更要以仕为学,即令其治下皆兴好学之心、皆能知忠知孝,故而“殆守宁国,教化益行,郡堂无鞭朴声,且惟讲学西水、志学二处,以崇学育才为功课”。[65]据传他做宁国知府时,“集诸生会文讲学,令讼者跏跌公庭,敛目观心,用库藏充馈赠,归者如市。”[66]会文讲学的场所竟是讼者纷纭的公庭,讼者的呶呶乃易为跏跌静坐的冥默,封建政府的公库居然成为馈赠“罪犯”的财源;这样的知府,不执行封建政府律令,以“罪犯”为良善,可谓绝无仅有。时任通政的杨时指责他“以躬行实践为迂腐,以纲纪法度为桎梏,逾闭荡检,反道乱德,莫此为甚。”[67]更重要的是,罗汝芳热心于讲学,积极组织讲学的集会活动,这自然要激起张居正的不满。万历元年,张居正当国,罗汝芳恰丁忧起复,二人相见,张氏“问山中功课,先生曰:‘读《大学》、《论语》,视昔差有昧耳’。江陵默然。”张居正先将其补为山东东昌知府,三年任期满后即令其升任云南副使,再三年转为云南参政,看来是想将罗汝芳置于云南西陲教化那些未开化的山民,以发挥其讲学才能,同时又不会对新政推展有任何阻碍。但罗汝芳却并不满足于在云南讲学,或从事兴修水利的实务,而更乐意在京师开讲,张居正也就只好将之永远清除出官场了:“万历五年,进表,讲学于广慧寺,朝士多从之者。江陵恶焉。给事中周良寅劾其事毕不行,潜往京师,前勒令致仕。”[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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