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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经世之学及其意义 (三)


    在他看来,所世所谓儒者,“剽掠纤琐,缘饰浅陋,曰我儒者辞章之学也;穿凿虚远,傅会乖离,曰我儒者记诵之学也”(19)。他们自号为儒者,世人亦以儒目之,然其实丧失了周公、孔子之所以为儒者的真精神,只不过是孔子之所谓小人儒、荀子之所谓贱儒。真正的儒者,应该效法周孔之道、习圣贤之学,“必其性之尽于内者,有以立其本;而才之应于外者,足以措诸用也”(20),做到内外无二,本末一贯、体用兼赅,“自小学以底大成,本末虽殊而无二致;自一己以对天下,体用虽别而皆一理。所推者广而所守者可谓简,所行者若近而易知,而所任者不可谓远且重也。此圣贤之学所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者也”(21)。这样的儒者,“小可以为国家天下之用,而大可以用天下国家也。”(22)王祎服膺程、朱,是朱熹——黄幹——北山四先生一脉之传人,但他不尚性理空谈,力倡经世致用之学,号召学者成为“有用”之儒,并在肯定理学家复兴儒门道统的前提下,从学以致用的立场上评说宋儒(23),这无疑是承继承了先秦早期儒家的经世精神传统,表现出与理学诸儒侈谈性理、鄙弃事功、专用心于“为己之学”(24)相异趣的思想倾向。
    成化年间,丘濬撰著《大学衍义补》也表现出了这种思想倾向。丘濬私淑朱熹,著有《朱子学的》、《世史正纲》等,是明人公认的博学通儒。他有感于真德秀《大学衍义》偏重于修身而忽略治国平天下,故而花了十年时间和精力写成《大学衍义补》一百二十卷。他认为,单言修身而缺乏对实际政治问题的充分了解,是无法达到儒家全体大用之目标的,故而其书分十二个总目、一百一十九个子目,十二总目为正朝廷、正百官、固邦本、制国用、明礼乐、秩祭祀、崇教化、备规制、慎刑案、严武备、驭夷狄、成功化。这就不仅涉及到了明建国以来的各方面问题,而且因其包罗万象,故可堪称治国的百科全书。丘濬在此书的序中说:
    儒者之学,有体有用。体虽本乎一理,用则散于万事。要以析之极其精而不乱,然后合之尽其大而无余。是以《大学》之教既举其纲领之大,复列其条目之详。而其条目之中,又各有条理节目者焉。其序不可乱,其功不可阙;阙其一功则少其一事,欠其一节,而不足以成其用之大。而体之为体,亦有所不全矣。然用之所以为大者,非合众小,又岂能以成之哉?是知大也者,小之精也。譬则纲焉,纲虽不止乎一目,然一目或解,则纲有不张;譬则室焉,室虽不止乎一栋,然一栋或亏,则室有不具。此臣所以不揆愚陋,窃仿真氏所衍之义,而于齐家之外又补以治国平天下之要也。(25)
    在他看来,《大学》的三纲领八条目组成一个严密的架构,其中环节缺一不可,所以,他不同意真德秀认为只要修身齐家即可治国平天下的观点,指出修身齐家只是整个经世程序中的一个阶段,并不表示身修家齐然后国、天下便自然而然地达致治平,要国治天下平还需要对实际政治问题有充分了解,并将所提出的对应之策付诸实施。此其所以搜罗古今制度变革、时政得失,编成《衍义补》,以补真氏之书的不足。这样一部《大学衍义补》无疑是儒家经世精神的具体表现,而如此把儒家治世理论落实到具体实际政治问题上,在明以前是不多见的。宋儒、理学宗师程伊川谓:
    修身齐家以至平天下者,治之道也。建立治纲,分正百职,顺天时以制事;至于创制立度,尽天下之事者,治之法也。圣人治天下之道,唯此二端而已。(26)
    治道与治法是圣人致治的二端,“道”是道理、原则,“法”是方法、制度,二者不可以分离,即不可以有“道”而无“法”,也不可以有“法”而无“道”。有“道”而无“法”则治难以推行,有“法”而无“道”则治漫无目标。宋儒徒见其理而无所施之于行,其内倾型的理路将“道”与“法”割裂为二端,丢失了儒学的本旨。洞悉此弊的丘濬,在其《大学衍义补》中以《大学》的治道结合当世的治法,又通过对历代典章制度的探讨以祈找出一套体现《大学》所揭示治道的治法。这是对吾儒固有经世精神的回归。
    汉以来,儒者多谈治道而少言治法,这不免形成二难困境:一方面,如何使修身与治人建立相应的关系,使道德与政治不出现疏离?这是需要认真考虑并予以切实解决的;另一方面,治道不变,治法却需因时而异,本来是良法,但行之既久亦会产生流弊,而不得其治法,治道遂亦无法实现,如何改进治法以适应不断变化着的社会需要,而又同时要使治法与治道相契合?这同样也是必须认真考虑并予以切实解决的。以往儒家在政教崩溃之时,多以为是不得其道而行,殊不知许多时候问题在法,法当因时制宜。北宋王安石变法便是希望对已出现了毛病的治法进行调整,可惜孤掌难鸣,终以失败告结;明代张居政从行政、人事、经济、军事改革入手,又配合以文化专制主义举措,对治法进行了前所未有的调整,取得了一定成效,但由于封建专制政治体制没有、也不可能改变,居正殁后不久,其改革亦告全面失败。丘濬在明代中叶强调治道要配合治法,并要依据历史经验和时代需求而对治法进行必要调整,这本来是儒家经世精神的健康发展,但他个人的力量终难改变社会思潮,与其同时的陈白沙及稍后的王阳明又把宋儒的心性之学发展到高峰,并且席卷了整个中、晚明的思想界,致使儒家经世思想的发展受到很大阻力。
    白沙、阳明前后相继,倡导心学,自有扫除二百余年陈陈相因、蹈袭常故的积弊,改变为科举埋首经籍的记章之习而另换以鞭辟近里、直透人心的良知之学的积极意义,但他们提出的心学又造成了新的流弊,此即如晚明顾宪成所说:
    阳明先生阐发有余,收来不足。当士人桎梏于训诂词章间,骤而闻良知之说,一时心目俱醒,恍若拨云雾而见天日,岂不大快!然而此窃一凿,混沌遂亡,往往凭虚见而弄精魂,任自然而藐兢业。陵夷至今,议论益玄、习尚益下,高之放诞而不经、卑之顽钝而无耻。仁人君子又相顾裴回,喟然太息,以为倡始者亦不能无遗虑焉而追惜之。(27)
    阳明本人道德、学问、事功均甚卓著,其所成者,可谓“内圣外王”之学。但他本人更为注重的,毕竟还是“良知”之说,亦即内敛的心性之学。到其弟子那里,便认为:“夫儒者之学,务于经世,但患于不得其要耳。昔人谓以至道治身,以土苴治天下,是犹泥于内外精粗之二见也。动而天游,握其机以达中和之化,非有二也。功著社稷而不尸其有,泽究生民而不宰其能,教彰士类而不居其德。周流变动,无为而成,莫非‘良知’之妙用,所谓浑然一体者也。”(28)象这种既非重己而轻天下,又非为天下而失自我;既有“动与天游”的潇洒,又能握其机而化天下之治功的“良知”妙用之经世,在现实社会生活中实在是难以做到的。这就使阳明后学多注重究心论道,“议论益玄”,从“良知”体悟中获得一己精神超越、心灵安顿,而不甚将经世作为首务。至其末流,“习尚益下”,或放诞不经,或顽钝无耻。如此运演,造成束书不观、游谈无根的风气,引起有识之士的深深叹息。加以政治日趋恶化,世道陵夷,危机深重,遂使潜伏在儒家体内的经世精神再次涌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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