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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外传”——对孔门师弟传说的思想史考察(5)

孔子的正面形象,是由其弟子及其拥护者逐步塑造起来的。不过,这种塑造也有两种方式,一种是抽象的论定,如由君子、仁人、圣人再到素王之类的赞誉,另一种是通过故事的反复讲述而演化形成的人格形态。以孔子称圣为例,我们来看潜伏在《论语》中的线索是如何演变出来的。《论语·述而》有孔子本人“若圣与仁,则予岂敢”的自谦。此外,《子罕》中,还有一则子贡与他人涉及夫子是否为“圣”的议论:“太宰问于子贡曰:‘夫子圣者与?何其多能也?’子贡曰:‘固天纵之将圣,又多能也。’子闻之,曰:‘太宰知我乎!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君子多乎哉?不多也。’”这则对话很可能成为子贡首先抬孔子为圣人的证据,不过,平心而论,子贡的“固天纵之将圣”,是顺提问者的问题而说的。他给孔子的明确定位是贤。不信可看《论语·子张》中子贡针对别人的挑拨与怀疑,而赞扬孔子的一组言论:
    叔孙武叔语大夫于朝,曰:“子贡贤于仲尼。”子服景伯以告子贡。子贡曰:“譬之宫墙,赐之墙也及肩,窥见室家之好。夫子之墙数仞,不得其门而入,不见宗庙之美、百官之富。得其门者或寡矣。夫子之云,不亦宜乎!”
    叔孙武叔毁仲尼。子贡曰:“无以为也!仲尼不可毁也。他人之贤者,丘陵也,犹可逾也;仲尼,日月也,无得而逾焉。人虽欲自绝,其何伤于日月乎?多见其不知量也!”
    陈子禽谓子贡曰:“子为恭也,仲尼岂贤于子乎?”子贡曰:“君子一言以为知,一言以为不知,言不可不慎也。夫子之不可及也,犹天之不可阶而升也。夫子之得邦家者,所谓立之斯立,道之斯行,绥之斯来,动之斯和。其生也荣,其死也哀,如之何其可及也?”
    上述三章是子贡在论辩背景下对孔子的评价。尽管不乏溢美之辞,且“岂止贤哉”的说辞也呼之欲出了,但明确的定位仍不是圣,而是“贤”,即君子中的君子。子贡不是不愿许夫子为“圣”,从太宰的问法看,有这样想法的或许不是个别人。但他称贤而不称圣,表明其仍循传统关于圣的概念。孟子在以孔子为榜样,自谦不是圣人的同时,转述一则(不曾见之《论语》)子贡以夫子为圣的话:
    (公孙丑问:)“宰我、子贡善为说辞,冉牛、闵子、颜渊善言德行;孔子兼之,曰:‘我于辞命,则不能也。’然则夫子既圣矣乎?”曰:“恶!是何言也!昔者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夫圣,孔子不居,是何言也!”(《孟子·公孙丑上》)
    孟子不怀疑孔子能称圣,他有“孔子,圣之时者也”的明确断定(《孟子·万章下》)。他这样引证子贡的言论,就把孔子称圣的发明权让给了子贡,而孟子的演绎,往孔子封圣的方向又迈出一步。到了汉人笔下,子贡明确提升了对孔子定位的级别,就是圣:
    齐景公谓子贡曰:“先生何师?”对曰:“鲁仲尼。”曰:“仲尼贤乎?”曰:“圣人也,岂直贤哉!”景公嘻然而笑曰:“其圣何如?”子贡曰:“不知也。”景公勃然作色曰:“始言圣人,今言不知,何也?”子贡曰:“臣终身戴天,不知天之高也。终身践地,不知地之厚也。若臣之事仲尼,譬犹渴操壶杓,就江海而饮之,腹满而去,又安知江海之深乎?”景公曰:“先生之誉,得无太甚乎?”子贡曰:“臣赐何敢甚言,尚虑不及耳。臣誉仲尼,譬犹两手捧土而附泰山,其无益亦明矣;使臣不誉仲尼,譬犹两手杷泰山,无损亦明矣。”景公曰:“善。”(《韩诗外传》卷八)
    借子贡而不是他人之口赞孔子是有迹可循的,因为《论语》提供了线索甚至赞辞的风格,差别在于《论语》中说孔子为圣似有犹豫,汉人则把其坐实[12]。不过,《庄子》对“子畏于匡”故事的讲述表明,“哄抬”孔子的不只是孔门弟子。
    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论语·子罕》)
    孔子游于匡,宋人围之数匝,而弦歌不辍。子路入见曰:“何夫子之娱也?”孔子曰:“来!吾语女。我讳穷久矣,而不免,命也;求通久矣,而不得,时也。当尧舜而天下无穷人,非知得也;当桀纣而天下无通人,非知失也;时势适然。夫水行不避蛟龙者,渔父之勇也;陆行不避兕虎者,猎夫之勇也;白刃交于前,视死若生者,烈士之勇也;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临大难而不惧者,圣人之勇也。由处矣,吾命有所制矣。”无几何,将甲者进,辞曰:“以为阳虎也,故围之。今非也,请辞而退。”(《庄子·秋水》)
    《论语》“子畏于匡”时的独白,孤立地看,既象无可奈何的慨叹,也可以是危机时的自我安慰。至《庄子》便变成圣人知命、知时临危不惧的豪言壮语,即所谓“知穷之有命,知通之有时,临大难而不惧者,圣人之勇也。”《白虎通·圣人》也说:“圣人未没时,宁知其圣乎?曰:知之。《论语》曰:‘太宰问子贡曰:夫子圣者欤?’孔子曰:‘太宰知我乎?’圣人亦自知乎?曰:知之。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干脆把它当作夫子以圣人自居的证据。可见,推动孔子“封圣”的努力,不是个别人,而是时势使然[13]。当然,道德形象在故事的讲述中变得越来越高大的,不只是孔子,至少还有部分孔子弟子。两汉文献中,除《孔子家语》中的《弟子行》,《史记》中的《仲尼弟子列传》较集中外,这些故事还散落在几乎所有论及孔子的文献中[14]。解读这些故事,对理解《论语》思想的传播与发展,别具意义。以颜回为例:
    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论语·雍也》)
    孔子谓颜回曰:“回,来!家贫居卑,胡不仕乎?”颜回对曰:“不愿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足以给飦粥;郭内之田十亩,足以为丝麻;鼓琴足以自娱;所学夫子之道者足以自乐也。回不愿仕。”孔子愀然变容曰:“善哉回之意!丘闻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审自得者失之而不惧;行修于内者无位而不怍。’丘诵之久矣,今于回而后见之,是丘之得也。”(《庄子·让王》)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