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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王相契论(5)

3、支离虚无辨
    至若两家互诘虚无、支离,亦不过表面征候,而多意气之谓也。仔细思之,亦不过各有救补,相与提携也。如同尊德问学之辨,亦非真有辨别也。
    诚然,朱子晚年自醒早年乱道误人,以为涵养主敬,非读书可比,且随语生解、节上生枝,则读书有害也。阳明诗曰“影响尚疑朱仲晦,支离羞作郑康成”, 亦曰:“后之言学者,舍心而外求,是以支离决裂,愈难愈远。” 心学攻朱子“支离”云云,朱子亦有自觉也,渠答吕子约之第三十一书载:“乡来诚是太涉支离,盖无以自立,则事事皆病耳。”第三十二书曰:“年来觉得日前为学,不得要领,自做身主不起,反为文字夺却精神,不是小病。每一念之,惕然自惧,且为朋友忧之。” 朱子又曰:“文字虽不可废,惟涵养本原而察于天理人欲之判,此是日用动静之间不可顷刻间断底事。若于此处见得分明,自然不到得流入世俗公里权谋里去矣。熹亦近日方实见得向日支离之病,虽与彼中证候不同,然其忘己逐物、贪外虚内之失,则一而已。” 此乃圣贤自谦,朱子、阳明何时废书不观,又何时忘己逐物、无根无底,彼以自谦,聊以警人也。
    故“支离”云云,不过以“充塞仁义”为由,而为惰学者开脱也。读书不可废,而内外参合之序亦不可不循也。朱子曰:
    大抵人之一心,万理具备,若能存得,便是圣贤,更有何事?然圣贤教人,所以有许多门路节次,而未尝教人只守此心者,盖为此心此理,虽本完具,却为气质之禀,不能无偏。若不讲明,体察极精极密,往往随其所偏,堕于物欲之私而不自知。……是以圣贤教人,虽以恭敬持守为先,而于其中,又必使之即事即物,考古验今,体会推寻,内外参合。……《大学》所谓“知致意诚”,《孟子》所谓“知言养气”,正此谓也。
    朱子“即事即物,考古验今,体会推寻,内外参合”之言,何来“支离”?处处强调融贯浃洽,反对两说,主张存心以学,“‘博文约礼’,……交相为助,而打成一片。若合下便要两相倚靠,互相推托,则彼此檐阁,都不成次第”之语,则又与“支离”何干?
    朱子为救时弊而不得不说许多话,至有“支离”之讥,亦有时代病痛、自家苦衷在也。彼早岁着力文字,讲书教学,制作一些未稳文字,但于所谓“支离”云云,亦有辩护。或人诘曰:“然则子之为学,不求诸心,而求诸迹,不求之内,而求之外,吾恐圣贤之学,不如是之浅近而支离也。”朱子曰:“人之所以为学,心与理而已矣。心虽主乎一身,而其体之虚灵,足以管乎天下之理;理虽散在万物,而其用之微妙,实不外乎人之心,初不可以内外精粗而论也。然或不知此心之灵,而无以存之,则昏昧杂扰,而无以穷众理之妙。不知众理之妙,而无以穷之,则偏狭固 ,而无以尽此之全。此其理势之相须,盖亦有必然者。是以圣人设教,使人默识此心之灵,而存之于端庄静一之中,以为穷理之本;使人知有众理之妙,而穷之于学问思辨之际,以致尽心之功。巨细相涵,动静交养,初未尝有内外精粗之择,及其真积力久,而豁然贯通焉,则亦有以知其浑然一致,而果无内外精粗之可言矣。今必以是为浅近支离,而欲藏形匿景,别为一种幽深恍惚、艰难阻绝之论,务使学者莽然措其心于文字言论之外,而曰道必如此然后可以得之,则是近世佛学诐淫邪遁之尤者,而欲移之以乱古人明德新民之实学,其亦误矣。” 此说甚明,乃为“幽深恍惚、艰难阻绝之论”而发,其文字心意,皆在匡正实学,而支离之谓,正空傍无倚之时学狺狺生造者也。
    世以阳明之言,以为阳明亦判朱子“支离”,此乃后世学者躐等妄作,阳明本不以朱子为虚无,何须挑拨朱王之争乎?阳明论朱子曰:“晦庵之言曰居敬穷理,曰非存心无以致知,曰君子之心常存敬畏,虽不见闻,亦不敢忽。所以存天理之本原,而不使支离于须臾之倾也。是其为言虽未尽莹,亦何尝不以尊德性为事,而又恶其支离乎?” 阳明辟无知学者之妄见,极力维护圣学,由此可见,阳明救世人之支离,非朱子支离也。真正支离者,实众“知识分子”也。其只见朱子之指,未见朱子所指之路向,为一叶障目,不见浩浩林海也。
    王学强调本体自觉、个我反思,然失却依傍,容易堕落至“呵佛骂祖”之狂禅,终被狂者胸次领入虚无,此不可不慎。王学后来发展,即有此病痛。阳明在世时,亦有发觉:“吾年来欲救末俗之卑污,引接学者多就高明一路,以救时弊,今见学者渐有流入空虚,为脱落新奇之论,吾已悔之矣。” 此“末俗卑污”者,即是专守词章训释之俗学也,或即朱子后学。由空虚而脱落为新奇之论,亦当今所谓后代之家法也。《明史•王守仁传》评曰:“矜其创获,标异儒先,卒为学者讥”。 不为无据。而朱子批评陆九渊之语,信非意气之论。然阳明言知行合一,反对空言无稽,超脱佛道寂静,自无“虚无”气象。
    然综观历史,朱子后学虽多陷于词章训诂之烦琐学问,而阳明后学则多流于放荡无稽、终至非常可怪之论,凡此种种,皆与朱王兼取、并重之旨相悖,而诸多弊端,本与朱王无涉也。
    求道之法,或以朱子用“增”,阳明用“减”,其实增减皆可,要在两用,不可惟用增或减也。增以培本,减以删繁,契而用之,相得益彰。
    阳明年少之时,遍读朱子著作,依于朱子而超越之。然朱子亦未必不求超越也,其晚年所论多有自我超越之举。此乃大儒道行,终不以己是为是,而以圣道是从,非尊王抑朱者可识也。
    朱王道心惟一,仅法门小异而已。可知黄宗羲为何感言一辈学人,胸无黑白,不能贯通朱子之意,而今人惊怖朱王之河汉,而离弃圣道,岂能相与论学?
    朱王相契,有如朱陆关系,尤其晚年,朱子自醒向日只是讲论文义而疏忽践履之非,而陆子晚年亦更理会读书讲学,二人由异而同而契,已着朱王相契之先声也。去短集长,化异为契,而又相与契济,则心理澄明,道路光辉,如日中天矣。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