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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在中国历史文化的地位之形成(4)


    子。至于陈子昂,据姚铉《唐文粹》谓“唐三百年,用文治天下,陈子昂起于庸蜀,始振风雅。”其感遇诗三十八首,乃言志之作,而最后一首,则始于“仲尼探元化,幽鸿顺阳和”之句,以自见其志之所归。后之杜甫,则大家公认是诗圣,以儒者之性情为诗。他明知“纨绔不饥死,儒冠多误身”,而自称为“乾坤一腐儒”;他为诗“但觉高歌泣鬼神,知焉饿死填沟壑”,而志在学孔子“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韩愈之散文,起八代之衰,他著《原道》,以辟佛老,而发扬孔子之道。陶渊明、陈子昂与李、杜、不同于孟、荀、董仲舒以哲学经学承孔子,又不同于司马迁之以史学承孔子,亦不同于刘勰之以文学理论承孔子。陶、杜是直接有契于孔子之人格中之淳厚的心情,而承孔子。陈子昂、李白是有契于孔子正风雅之心意,而承孔子。韩愈之辟佛老,其义理境界并不高。但他特有感于当时天下之僧尼道士之众,无所事事而衣食,使天下民穷财尽,遂敢于在上上下下皆信佛之时代,直谏宪宗之迎佛骨,以至贬谪蛮荒之地。其与孟尚书之书谓其辟佛,“虽被万戮,岂有悔哉”;则是用“孔子之承尧舜禹汤文武之道”的“承先启后”的精神,而更以传孔子之道自任。我们可以说,在魏晋至隋唐之儒家的哲学家、经学家,并不能大发扬孔子之道。然而这些文学家,却对孔子之人格精神,有一深透的直觉,而以其文章表示其对孔子之怀念与崇敬,以维持孔子在此时期之中国历史文化中之的地位。
    五、宋明儒者之民间兴起,以匡扶世运,及孔子之至圣先师地位之确定
    由隋唐历五代,而有宋明儒学之复兴。但此宋明儒学之复兴,并非只由宋之太祖太宗之有若干尊崇儒学的政治措施。此宋代学之兴起,当如《宋元学案》之说,始于在野讲学之孙明复、石介、胡安定三先生。此三先生生年略后于孔子一千五百年,皆初无政治下之高位,只是民间讲学之攻苦食淡之学者。后来之范仲淹、欧阳修,虽由田舍郎而为庙堂之宰相,于奖励儒学之人才有功。但大家要知道,在北宋初年政治上居高位之名臣,大多信佛。如杨亿、吕夷简、富弼、韩琦等,皆信佛。欧阳修作《本论》,亦说“释势盛,自难与之力争,唯当自先明吾理。吾理既立,则不必与彼争”云云。此后才有周濂溪、张横渠、程明道、程伊川等之发愤阐明儒学。周濂溪,乃一山林隐逸之士,名不闻于当时。朱子《濂溪先生像赞》,乃始推尊之为“道丧千载”后之一“先觉”,而被称为宋明理学之宗师。张横渠于其《正蒙乾称》篇下,尝谓“千五百年之学,出于佛氏之门下……自非精一自信,有大过人之才,何以正立其间,与之较是非得失?”《二程遗书》二上尝记明道言:“昨日之会,大率谈禅,使人情思不乐,归而怅恨者久之。此说天下已成风,其何能救?……某则才卑德薄,无可奈何它。然据今日次第,便是数孟子,亦无如之何”。又记明道嗣慨叹“今日则人道废……天壤可谓孤立”。可见程明道当时心情。后程伊川为《程明道墓表》说:“孟轲死,圣人之学不传。……先生生千四百年之后,得不传之学于遗经。”此非故意夸大明道之地位。此只因伊川慨叹于当时言佛者“自谓之穷神知化,而不足以开物成务;言为无不周遍,而实外于伦理”(明道行状);又慨叹于“圣人之道不行,百世无善治;圣人之学不传,则千载无真儒”之故。此皆足证当时张程等,复兴儒学之事之吃力。亦足见他们之复兴儒学,皆同是举世不为而为之豪杰之行。横渠只在关中讲学,二程虽列身朝廷,但为王安石所排。后之朱子承周张二程之学,亦被韩托胄斥为伪学。程朱皆是在政治上不见用,而初只有少数学生相从之儒者;只由师弟代代相传,历元至明,而朱元璋乃以朱子之书考试。然以朱子之书考试,则朱学成利禄之门,非朱子之幸。故明代之儒学有生命、有朝气者,乃是近陆学之陈白沙、王阳明之一流。陈白沙之师吴康斋,则正同宋初之三先生,只为一民间之攻苦食淡之学者。陈白沙初学于康斋之门,亦要与康斋同下田,至刈禾伤手。王阳明早年之师娄谅,亦出于康斋之门。王阳明虽后为大官,但其悟良知之义,则在其初贬谪龙场,死生呼吸之际。宋儒之传至文天祥,明儒至顾宪成、高攀龙、刘蕺山、方以智、黄道周、张煌言等,则皆以气节殉难。故此宋明儒学之得成为数百年之学术文化之主流,要皆由儒者之困厄奋斗中得来,宋明之皇帝多崇信道教,大官则信佛者多。此宋明儒学之得其地位,乃要在于民间及社会讲学,逐渐蔚成风气。此皆有史可考。至宋明儒学家心中之孔子,则非汉人之素王,亦非何晏、王弼、郭象心中之体无之圣人,更非佛教徒心中之菩萨化身,亦不同陶渊明、李、杜心目中之孔子。宋明儒者心目中之孔子,乃一真正从事教人希贤而希圣的至圣先师。而孔子之为至圣先师之历史地位,亦由宋明儒者加以确立,而后明清之帝王,亦随之而不再以文宣王封孔子,而只以至圣先师封孔子。至于在宋明之亡之殉难的节义之士,如文天祥、东林之士等心目中,则孔子更是一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至圣先师。
    自宋至明之推尊孔子,而以之为至圣先师,乃重孔子之设教。此与秦汉儒者之推尊孔子,而反抗秦之暴政,以孔子乃作春秋,为汉制法之素王,固然不同;亦与汉代纬书与一般儒者心目中,以孔子为天降之圣,一般人所不能学者不同。宋明儒者虽尊崇孔子,然以孔子之圣德,乃学者所可学。如周濂溪之说“土希贤,贤希圣,圣希天”;二程亦深信“圣人可学而至”。孔子之圣,对学者只是师。学者之学,亦可与师相等。故学者皆可为圣人,而同于孔子。此亦即孟子“人皆可以为尧舜”,荀子“涂之人可以为禹”的意思。此理由何在?乃在宋明儒者大都看一切学者或一切人,皆与孔子同此心、此性、此理。故由宋初三先生复兴儒学,历五百年,而距今亦为五百年之王阳明,更由人人之当下现成之良知,以指出常人与圣人,同此心,同此性。人人有此良知、此心性,即人人有成孔子的可能。而人人心中,亦都可说:原有个圣人,原潜藏一可能的孔子。故王阳明的诗有“个个人心有仲尼”之句。此王阳明之说“个个人心有仲尼”,一方是明确的指出一个人之良知心性,与孔子之良知心性,平等尊贵。一方亦即将孔子的地位,置定在每一个人的心中。我们不必去想孔子是天生的圣人,或古代的圣人。孔子即在个人之良知心性之中。人一念反省,便见孔子在此。由此而有晚明为王学者之豪杰气概,狂者风度。最后即转成东林之士刘蕺山等,铁肩担道义,而大雄无畏之杀身成仁,舍生取义的精神。 
    六、孔子在清代学术文化中之地位,及清末以来之贬抑孔子地位之说之衍成,与其说之谬误
    至于在清代,则孔子在文化中的地位,与宋明又不相同。清代学者,因有鉴于宋明儒或空谈心性,而不好学之弊,遂重经史之考证之学,而倾向在以汉代之经师为法。孔子本尝自述他是好古敏求,则我们学孔子亦当好古敏求,而重经史之文献上之考证之学。此亦即所以承继孔子之好古敏求的精神。此是总括的说孔子在清代学术文化中的地位。
    今如稍分别说,则孔子在清代学术文化中,亦有其前所未有的地位。首先我们可说就历代帝王之好学者而论,则清初之康熙、雍正至乾隆诸帝,很可能是中国历代帝王中最好学者,亦较能推尊孔子之教于佛道之教之上者。康熙本来极好天主教土传来之西方科学,但为了罗马教廷之禁止中国天主教徒之拜祖先与孔子,则断然对天主教加以驱逐,亦值得欣赏。此清初诸帝皆以孔子为先师,而为其学生。这亦使孔子之地位提高。但是清帝是满族,其统治汉族,即不愿汉族人讲民族大义,因而屡兴文字狱,以摧残学术。雍正著《大义觉迷录》,以驳斥曾静承其师吕留良而来之“夷夏之辨”。雍正乃只本孔子之“夷狄而中国,则中国之”之文化观点说;而将孔子“内诸夏而外夷狄”之民族立场,加以淹没。雍正自集政统、教统之大权于一身。其权势之所在,即“理”之所在,而以其“势与理”’箝天下人之口。此却使中国历代儒学之传,受一大冤屈,使中国知识分子不敢仰首伸眉,论列真正的“理”之是非。而学术界之乾嘉诸老,遂只能埋首于文献之研究,以从事于朴学。孔子之道被视为在客观外在的文献中,学者只有终身求之,而不敢以此道自任;更不敢如宋明学者之自信圣人为人人可学,孔子人人可学,“个个人心有仲尼”了。又因孔子之道在客观外在的文献中,而孔子只是二千年前之一远古之圣人。文献之研究未完,则孔子之道可望而不可即,孔子亦可望而不可即,其地位只在遥远的古代,亦如只在遥远的天边了。
    在清中叶以后,洪杨之乱起,洪杨之要推翻满清,正本于汉族之民族意识。但洪杨不能承继中国之传统的文化意识,而以一变念的基督教思想,反对中国之传统文化。洪杨借上帝之名,鞭挞孔子,以六经为妖书,而与孔庙,一齐加以焚毁。此时乃有承继中国儒家精神之曾国藩、罗泽南等之在民间练兵,讨伐洪杨。大家知道:曾国藩在讨伐洪杨之檄文中,并未提到效忠清室,只说洪杨之乱,“举中国人伦,一旦扫地荡尽。此岂独我大清之变,乃开辟以来名教之奇变。我孔子、孟子之所以痛哭于九泉。凡读书识字,又焉能袖手旁观,不思一为之所也……”无论后人对曾国藩等如何批评,他们之决心在民间练兵,讨伐洪杨,初断然出于一保卫孔子所传之中国伦理文教之文化意识,而自民间奋起,以担当世运的精神。而孔子在此精神中,所居的地位,即大不同于在其前之清代之从事经史考证之学者心目中的地位。此“痛哭于九泉之下”的孔子,亦是活在曾国藩等之心中的孔子。只有此孔子,才能感动一切读书识字之人,使其共同参加讨伐洪杨之大业。
    在乾嘉时有章学诚治史学,以中国古代之学,集大成者为周公。周公为先圣,孔子只传先生之政典之六艺,以教学者,而只为先师。但其书未行于其世。在道咸以后,经学由古文学转到今文学。今文学家重经世致用,其心目中的孔子,即是一建制立法者。公羊家之学,发展至晚清廖平、康有为诸先生,皆重孔子之政治思想之开未来世之一面。孙中山先生亦重孔子《礼运·大同篇》中“天下为公”的政治理想。章太炎在清末,则以孔子(作者:唐君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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