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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涛:竹简《性自命出》与《孟子》(4)


    不过孟子虽然肯定性善,但又认为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只是仁、义、礼、智之端,故说:“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公孙丑上》)一个“端”字道出孟子思想的奥秘。端,在古文中写作“耑”,象幼苗初生之形。《说文》云:“耑,物初生之题(段注:题者额也,人体额为最上,物之初见即其额也,古发端字作此)也,上象生形,下象其根也。”换言之,“端”即事物的萌芽、开始。“端”表明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并非既定、完成的事实,而是有待充实、发展的。从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心到仁、义、礼、智有一个生长、发展的过程,正如树苗到树木有一个生长、发展的过程一样。由于孟子以四端之心言性,其性就不是一种抽象的本质,而表现为一动态的过程:
    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尽心上》)
    在古汉语中,“所”常常用在动词的前面,组成“所”字结构,在句子中充当主、谓、宾、补等各种成分。据学者对《易经》、《尚书》、《诗经》、《左传》等21部先秦古籍的考察,在共出现的6484例“所”字中,用作“所”字结构的有6252次之多。“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与‘所’字相结合的词,动词自不必说,即使非动词的其他各类词,一旦与‘所’相结合以后,都可具备动词的性质。”所以有学者主张,凡与“所”相结合的词,一律可称作动词。[8]因此,“君子所性”的“性”用作动词,指性的活动。在上面一段中,“君子所性”与“仁义礼智根于心……”一段是同位语,后者是对性的解释和说明。所以孟子所说的“性”,实际是由四端之心到仁义礼智,并进一步表现于形色和行为的整个实践过程,一个“根”字形象地道出孟子性的特点。
    由于孟子将性看作一动态、发展的过程,而不是固定的抽象本质,其人性论与修习论便具有一种内在的联系,二者构成一个有机整体。《荀子·性恶》说:“孟子曰:人之学者,其性善。”杨倞注:“孟子言人之有学,适所以成其天性之善,非矫也。与告子所论者是也。”大凡一个人的观点,往往在他的批评者那里最能真实反映出来。荀子在人性论上与孟子针锋相对,对孟子思想有过认真研究,他的概括应该是准确的。根据荀子所说,孟子的人性论实际是一种性善修习论,认为“学”和“性善”具有一种因果联系,因为“性善”,所以要“学”;或者说,“学”促使了“性善”的完成,就好比树木的成长需要灌溉培养,而灌溉培养适促成树木的生长一样。所以孟子虽然“道性善”,但并不意味着他所说的善性仅仅是先天的,与后天积习无关,相反,只有经过不断的塑造、培养、完善,性善才能真正实现。
    孟子“天下之言性”章,显然正是针对性的这一特点而发。学术界有一种看法,认为孟子“道性善”,故只重视内省,重视“思”,而不重视后天的积习,不重视经验认知,这显然有失片面。从“天下之言性”章的内容来看,孟子对后天积习也是很重视的,他所说的“故”,就是一种积习、习惯,这种积习是和“学”等认知活动密切相关的。在《孟子》一书中,也不乏有关“学”的论述,如孟子认为“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如果有人说“姑舍女所学而从我”(《梁惠王下》),那一定是办不到的,说明一个人的所学对其是十分重要的。孟子又说,“汤之于依尹,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王。桓公之于管仲,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霸。”而当今的君主“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公孙丑下》),认为“学”是区别君主贤明与否的一个重要标准。还有,“滕文公问为国”,孟子的一个重要主张就是要“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认为学校“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滕文公上》)。又说“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丧无日矣”(《离娄上》)。“学”关系到一个国家的兴亡,可见其在孟子思想中的重要。孟子还引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引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公孙丑上》)认为“学”乃成圣的重要一环。甚或生而所具之善端的呈现,也往往需要以闻见“善言”、“善行”为机缘:“孟子曰:舜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及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尽心上》)这些都说明,“学”在孟子思想中占有重要地位,认为孟子不重视经验认知显然有失片面。
    不过由于孟子以四端之心言性,性具有自身的规定性,具有自身的生长过程,所以他强调后天积习的塑造、培养必需“以利为本”,以顺从性的发展为根本。他提出“所恶于智者”,也主要是针对有人穿凿附会,不顺从事物的本性而发。在《孟子》一书中,类似的论述还有不少,如“一暴十寒”:“孟子曰:无或乎王之不智也。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见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告子上》)此章是以植物的生长类比人性的培养。孟子认为,纵使有天下容易生长的植物,如果“一日暴之,十日寒之”,它一样无法生长。同样,王虽然具有善的本性,但如果“退而寒之”,不及时加以培养,它同样难以表现出来。又如“拔苗助长”:“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长者,揠苗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公孙丑上》)可见,不论是“一暴十寒”还是“拔苗助长”,都不是从事物本性出发,不是“以利为本”,而是穿凿用智的结果,所以是孟子所批评和反对的。但如果能象大禹治水一样,不事穿凿,从事物的本性出发,那么诚如孟子所说,智的作用“亦大矣”。所以孟子并非一般地反对“学”和经验认知,而是强调不能将“学”和经验认知看作简单的经验积累,不能以其自身为目的,而是要“适所以成其天性之善”,要服务于心、性的发展和需要,故说“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告子上》)。孟子“天下之言性”章可以说表达的正是这一思想,其中“故者,以利为本”乃是这一思想的核心。只不过由于此章中的文字没有得到训释,其所含的深义一直不被人们理解。而通过竹简,不仅使其含义大白于天下,也使我们对孟子性善论有一全新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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