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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涛:竹简《性自命出》与《孟子》(3)


    对于“故”字,成玄英疏云:“我初始生于陵陆,遂与陵陆为故旧也。”不可取。其实这里的“故”就是指在具体环境下形成的能力、积习等,曹础基释为“习惯”是正确的。[6]这种“故”虽然是后天形成的,但又“习而成性”,与性成为一个有机整体,并达到“不知吾所以然而然”的精妙境地,故说“吾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可见,道家虽然反对“伪”与“故”,但这主要是针对“落马首,穿牛鼻”之类的“有为也”而言的,如果能“循天之理”,从事物的本性出发,这样的“故”他们同样是肯定的。
    “故”由“有为也”又可引申出成例、规范、制度等含义,这就是典籍中所说的“故事”、“旧典”、“故俗”等意,它们是古人“有为为之”,所以也称为“故”。对于“节性者,故也”,现在学术界一般即取“故”的这种含义,认为是指合乎儒家思想的各种礼制和伦理道德规范。但作为外在规范的“故”之所以能够“节性”,显然是靠“化性起伪”,是靠积习、习惯的力量来实现的。“故”成例、规范的含义,与积习、习惯的含义其实是联系在一起的。上面一段翻译过来就是:对于人性来说,感应、触动它的是外在之物,迎合、顺应它的是欢悦之事,节制、完善它的是礼义典故,磨砺、锤炼它的是行为之义,使它表现、展示出来的是客观情势,培养、塑造它的是后天的修习,增长、统率它的是人之道。
    竹简如此看重性的塑造、培养,不是偶然的,而是古代人性论的一个基本特征。古人以生言性,性并非抽象的实体和本质,而是生命之成长的倾向、过程和规定,此性需要经过后天的塑造和培养,养性乃是古人的一个重要观念。作为儒学的创始者,孔子提出“性相近,习相远”(《论语·阳货》),认为人的性相近,而后天的积习却相差很远,将性与习的问题明确提了出来。竹简在此基础上作了进一步探讨,其文云:“牛生而长,雁生而伸,其性使然,人而学或使之也。凡物无不异也者,刚之树也,刚取之也。柔之约也,柔取之也。四海之内,其性一也。其用心各异,教使然也。”(第7-9简)在竹简看来,人不同于动物的地方在于,动物总是本能地听命于性的支配,而人却是因为学而成其为人。四海之内,人的性是一致的,但由于教育的缘故,每个人的性--通过心--的表现却各不相同。因此,孟子以前,人们往往是将性和习联系在一起的,认为虽然“性自命出,命自天降”,性是上天的赋予,先天的禀赋,但还需要经过后天的塑造和培养,这可以说是当时的一个普遍观念,为儒、道各家所认可。孟子说“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应当正是对此而言。不过孟子所说的“故”,似乎不应简单地根据“节性者,故也”一句,“理解为人为的规范、准则。”[7]性与“人为的规范、准则”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思想史上从没有人将性理解为规范、准则的。“故而已矣”的“故”只能是规范、准则“节性”的结果,是指积习、习惯而言,上引竹简就是将习看作性的。所以“天下之言性者,故而已矣”是说,人们谈论的性不过是指习惯、积习而言。这是当时人们的看法。
    “故者,以利为本”一句,向来有两种不同的理解,一种是理解为孟子的正面言论,释“利”为有利,赵岐、朱熹、焦循等持这种看法;一种与此相反,是理解为孟子反对的言论,释“利”为自利、利害,陆九渊、黄彰健等持这种看法。裘先生同意后一说,并批评笔者释“利”为“顺”,是有问题的。但经过仔细思考,笔者认为,“以利为本”的利,可能还是应释为有利或顺,因为下文“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苟求其故”,讲的都是顺应事物的本性、规律的问题,“利”如何训释,显然应该根据这些内容作出判断。相反,如果将利释为自私自利,“故者,以利为本”一句便与下文无法发生联系,势必将文意完整的一章内容,分割为互不关联的三个部分,这是取“自私自利”说者始终无法回避的困境所在。在这一点上,裘先生也不例外。另外,从上引竹简的内容看,似乎也可找到训“利”为“顺”的旁证:“刚之树也,刚取之也。柔之约也,柔取之也。”刚物树立为柱,柔物用于缠束,是顺应事物本性的结果。竹简的比喻正是要说明,后天的加工、塑造要顺应先天本性。“故者,以利为本”与其应当是同一个意思,它是说,积习的塑造、培养要顺从人的本性也即是仁义之性为根本。这是孟子的观点和看法。
    由于谈到“故”或“习”,必然要涉及到“智”,所以下面又有关于智的论述。不过孟子这里所谓的“智”,不同于他平时所说的“是非之心,智也”,不是指良知判断,而是指经验认知。因为“有为也”的“故”总是和认知活动联系在一起的,上引竹简在“道者,群物之道”一段后说,“凡道,心术为主”,认为道虽然客观存在,但只有通过心才能认识、实践道,并进一步增长、培养性。这里的“心术”就是指心的认知能力,同于这里所说的智。孟子生活的时代存在着这样一种观点,认为智是不利于性的。所谓上古之世,“人虽有知,无所用之,此之谓至一”,“逮德下衰”,“然后去性而从于心,心与心识,而不足以定天下。”(《庄子·缮性》)智本身是道德衰落的产物,过分运用智会导致人失去本性,故主张“去智与故,循天之理”(《刻意》),“以恬养知,知生而无以知为也。”(《缮性》)孟子则认为,问题并不在于智本身,而在于人们如何看待、运用智。人们之所以厌恶智,是因为有人穿凿附会,不从事物本身出发,如果能象大禹治水一样,根据水的习性采取相应的治理办法,“行其所无事”,那么智不仅不应该被反对,而且作用是非常大的,就象了解了星辰的运行,其千年之内的日至可以轻易推算出来一样。可见,从事物本身出发,顺应事物的本性才是运用智的关键所在。此章前后两个“故”字,虽然都是“有为也”,但前一个“故”是指积习、习惯;后一个“故”则是指星辰固有的运行规律,二者在文意上存在着细微差别。今试将此章翻译如下:
    人们所谈论的性,往往不过是指积习而已。积习的培养要以顺从人的本性为根本,人们之所以厌恶智,是因为用智的人往往穿凿附会,[不从事物本身出发]。如果用智的人能像大禹治水一样,那么人们就不会厌恶智了。大禹治水,[顺从水的本性,采用疏导的办法],不有意多事。如果用智的人也不有意多事,那么智的作用就大了。天极高,星辰极远,如果了解它们的运行规律,千年之内的日至,坐着都可以推算出来。
    三
    《孟子》“天下之言性”章的解读,使我们对孟子人性论有了更深一层的理解。我们知道,孟子“道性善”是儒学发展史上的重要事件,而对于孟子性善论如何理解,也一直是儒学研究中具有挑战性的重大课题。从孟子的有关论述来看,他是即心言性,以四端之心论证性善。孟子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孟子·尽心上》)这里的“心”就是指四端之心。孟子认为,充分扩充了生而所具的恻隐、羞恶、是非、辞让之心,就可以了解人的本性。四端之心中,恻隐、羞恶、辞让属于道德情感,是非属于道德理性,指道德判断,故四端之心实融合了道德情感和道德理性,可合称为情理。在孟子看来,四端之心作为实践主体可以判断是非善恶,并引发道德行为,所以说它是善的。“孟子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告子上》)从“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的内容来看,“乃若其情”的“其”就是指四端之心,因为它是生而所具的禀赋,故又称为“才”;“乃若其情”的“情”应训为“实”,指四端之心的实情。上面一段中分别出现两个“善”字,但具体所指又有所不同。其中前一句“则可以为善矣”的“善”是名词,指具体的善行,如见孺子将入于井,必生“怵惕恻隐之心”而援之以手;见长者必生“恭敬之心”,为其“折枝”等等;后一句“乃所谓善也”的“善”是形容词,是对四端之心所作的判断和说明。这一段话是说,至于四端之心的实情,可以表现为具体的善行,这就是所认为的善。所以孟子实际是以良知、良能言善,认为心具有良知、良能,所以是善的,并进一步由心善论证性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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