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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齐勇:再论五行与聖智(3)

三、聖智与德聖
    拙文《发微》指出:"’聖人’是理想人格,’聖德’是超越之境,’聖智’是神契之知。现实人与聖人之间有时空的阻隔,不能用’目’见,只能凭’耳’听,凭心灵来感通,此亦即天人相通。"又说:"’聖之思’是以耳听闻古乐、传闻和应对言语之后的反思,即通过口传、心传,对身以载道的圣人气象予以体认。这种聖听、聖思,是对于超越天道的谛听和冥契,是一种精神性的直觉体验,是心灵感应。正因为它带有神性的意味,故而曰’聖之思也轻’,有如气一样轻盈。"[7] 聖智、玉音,表示人心与天道的贯通、感应。
    竹书《五行》反复论证"聖""智"的关系,如第二十二简至二十九简:
    未尝闻君子道,谓之不聪。未尝见贤人,谓之不明。闻君子道而不知其君子道也,谓之不聖。见贤人而不知其有德也,谓之不智。见而知之,智也。闻而知之,聖也。明明,智也。虩虩聖也。"明明在下,虩虩在上",此之谓也。闻君子道,聪也。闻而知之,聖也。聖人知天道也。知而行之,义也。行之而时,德也。见贤人,明也。见而知之,智也。知而安之,仁也。安而敬之,礼也。聖智,礼乐之所由生也,五[行之所和]也。和则乐,乐则有德,有德则邦家兴。文王之见也如此。
    聖字通声、听。按,帛书第242-244行:"不聪不明。聪也者,聖之藏于耳者也。[明也]者,智之藏于目者也。聪,聖之始也。明,智之始也。故曰:不聪明则不聖智,聖智必由聪明。聖始天,智始人;聖为崇,智为广。"[8] "智"德是见贤思齐,"聖"德是谛听、冥契天道。"明"是"智"的表徵和起始,"聪"是"聖"的表徵与起始,固而有"聪明聖智"之说。据简书第十四简关于"智之思"的表述,很显然是把"明""智"界定为身心合一地见贤思齐,乃至诚于中而形于外。那么,这种"见"而后"明"而后积淀为内在的"智"德并表现为"玉色"的过程,就不是近代认识论的所谓感性之知,尽管它并不排斥感觉、身形、容色。没有道德意识,就不可能有所"见",甚至会视而不见,因此不能"明",也不可能回复到内心,形成智德。同样,第十五至十六简关于"聖之思"的表述,则是把"聪""聖"界定为谛听聖人之道。这种"闻"而后"聪"而后积淀为内在的"聖"德并在耳际充满"玉音"的过程,也不是近代认知科学的感觉、知觉之类。因为假如没有道德意识,就不可能有所"闻",甚至会充耳不闻,因此不能"聪",也不可能回复到内心,形成聖德。所谓"君子无中心之忧则无中心之智","无中心之忧则无中之聖"更证明了这一点。按,"见"而后"明","闻"而后"聪",乃由内心之"忧"引起,并非从所谓客观外物引起。又,其结果则是"不智不仁"。按帛书的解释,"不知所爱则何爱?言仁之乘知而行之。"可见这里讲的都是道德的知,而不是知识的知。
    帛书《五行》在集中论述了"目而知之"、"譬而知之"之后,又论述了"幾(从金)而知之",第343-344行:"幾(从金)而知之,天也。幾(从金)也者,赍数也。唯有天德者,然后幾(从金)而知之。’上帝临汝,毋贰尔心’。上帝临汝, 幾(从金)之也。毋贰尔心,俱幾(从金)之也。""幾(从金)",魏启鹏读为"仉",取精谨深察之意。魏先生又谓"赍数"是持天地之数,而明变化、达性命之意。饶宗颐同意魏说,进一步释"仉"为极深研几。又说,"赍数"是指把握变化之数,即占筮者乃能通其变。庞朴则释"幾(从金)"为禨,指吉凶先兆。[9]显然,"幾(从金)而知之",类似于"聪明聖智",是具有天德良知的人的神秘体验。
    帛书第454-457行,《德聖》残篇:"聖,天知也。知人道曰智,知天道曰聖。聖者声也。聖者智,聖之智知天,其事化燿。其谓之聖者,取诸声也。知天者有声,知其不化,智也。化而弗之,德矣。化而知之,缀(没有丝旁)也。"这很可能是解释竹书《五行》第四至五简的:"德之行五,和谓之德,四行和谓之善。善,人道也。德,天道也。"
    由此可知,"聖"高于"智","德"高于"聖"。"仁、义、礼、智"四行和合生成"善",属人道层面,对于人道的体悟、理解和分别叫做"智"。"仁、义、礼、智、聖"五行和合生成"德",属天道层面,对于天道的体悟、理解,叫做"聖"。"聖"德与"聖人之智"或"聖智"是对宇宙本体、生命本体的体悟,是对超越天道的神契。不是"聖人之智"或"聖智",而是贤者之"智"德,则属于对人道、社会层面的知。聖人与贤者的区别,以耳学习聖人与以目接近贤人的区别,聪与明的区别,在一定意义上就是"聖"德与"智"德的区别。耳与目、聪与明、聖与智的统合,则是"聖智"。
    在这一定意义上,郭店五行观应当称为"聖智五行观",因其重心是"聖"、"智"与"聖智"。比"聖"更高一层的是"德",比"聖智"更高一层的是"德聖"。"德"是超越之境,"德聖"是对超越的体证、会悟。
    如前所述,"五行"的本意即含有相生的观念,特别是居其中心之一行,兼有包容、统合、为主、生生诸意蕴。准此,我们可以推测思孟五行向上的发展是"仁、义、礼、智、聖、德""六行"。 
    "聖"统合"仁、义、礼、智","德"统合以"聖"为中心的"五行"。按《德聖》:"道者、德者、一者、天者、君子者,其闭塞谓之德,其行谓之道。""德"是宇宙、世界和人的一种潜在性、完满性、自足性。而"道"是"德"的一种展开、流行、实现。
    如果说"五行"的向上发展是由"聖"而"德",由"聖智"而"德聖"的话,那么,"五行"的向下发展则是社会道德层面的"六德"。郭店楚简《六德》是这样说的:"何谓六德?聖、智也,仁、义也,忠、信也。聖与智戚[就]矣,仁与宜[义]戚[就]矣,忠与信戚[就]矣。作礼乐,制刑法,教此民尔,使之有向也,非聖智者莫之能也。"这里的"六德"就是指的"聖、智、仁、义、忠、信",且聖与智、仁与义、忠与信"相辅相成","相辅互补","分出三组显示其结构性的意义"。[10] 《六德》肯定制定礼乐刑法以规范民众的聖人才有"聖智"。在这里,"聖""智"既有分用,又有合用,同于《五行》。据徐少华《郭店楚简<六德>篇思想源流探析》[11],《周礼·地官·大司徒》已明确指出"六德:智、仁、聖、义、忠、和"。
    "五"与"六"的架构,或"五"与"六"之转,即由五行和合相生,而成六行的,有前引贾谊《新书·六术》的例证,郭店简《五行》与《六德》间的关系似与这种架构有关。《白虎通》的五性六情、五脏六府之说亦相类似。《六德》又以六德配六位,形成"父聖、子仁、夫智、妇信、君义、臣忠"的伦理学结构。
    《五行》与《六德》的最大差别是,《五行》论述以天道观为背景的个体道德及其深层的道德形而上的问题,有极深的信仰、神秘的成份,而《六德》只是五行向社会伦理面的推行。
    关于《五行》竹帛之比较,庞朴、邢文等都有大文[12] 庞、邢都认为,竹书《五行》的枢纽是"聖智",首先谈"聖智",把"聖智"作为最重要的原则,而帛书《五行》按仁义礼智聖的次序谈,有的地方取消了"聖"与"智"的关联,而且把"聖智,礼乐之所由生也"改变成"仁义,礼乐之所由生也"。邢文认为,竹书《五行》更接近子思之学,帛书《五行》却经过了子思后学的妄改。庞朴认为,从文理和逻辑来分析,帛书本的次序较为合理。
    我的想法是,从郭店竹书到马王堆帛书,儒家道德形上学的聖智观处于旁落、下移的过程中,汉代世传文献中"仁义礼智信"取代了"仁义礼智聖",特别是"信"之神秘性的"诚"意的逐步弱化,则表明这种天人聖智观或聖智五行观进一步处于消解的过程中。思孟五行正是因其哲学形上学的或终极信仰的诉求,被荀子及荀子前后的儒者视为不切实用,太过玄虚,终免不了湮灭的命运。从道家文献来看,郭店《老子》并无"绝聖"的主张,而帛书《老子》已有了"绝聖弃智"的主张。这亦从反面佐证了这一点。
    总而言之:与"聪明"相联的"聖智"是一种"神明",是对"天德""天道"的体悟或神契,是体验、接近超越层的"天德之知"。切不可从知识论的视域,特别是主客对待的认识论的角度去理解思孟五行。思孟五行是具有终极信仰的、以天道观为背景的"天人聖智五行观",蕴含着深刻的道德形上学的思想,其枢纽是"聖智"。五行间相互作用,居于中央的一行,具有包容、为主、统合、生生的意蕴。"五行"之和合而生长出"六行"。向上推,其最高天道超越层是"德",对它的体验是"德聖",即由"德"统合"仁义礼智聖德"六行;次高层是"聖",对它的体验是"聖智",即由"聖"统合"仁义礼智聖"五行,它是天赋的,或天德下贯在人心中的、内在性的道德的知、情、意;向下推,则展开为个体道德与社会道德和合的"聖、智、仁、义、忠、信"六德,或"善"统合的"仁义礼智"四行;再下推,则是社会伦理关系的六位、六职。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