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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的义理性格(3)

3.《大学》“格物”义的可能解释
    “八条目”中,“格物”为成的工夫的始点。但《大学》原文释格物章句,本已失传,朱子修订“大学”章句,为使《大学》全书条理清晰,加上“格物补注”,使全文意理更具系统性、架构性。然而,亦因朱子对“格物”的解释,后来被学者认为不合《大学》“格物”本义,引起后来儒者多番争议,诸般议论中,莫衷一是。毕竟,诸儒各有其独特的精湛见解,成为中国儒学近八百年的话题,亦有各家精义可知诸家理论的根本方向的异同。
    先从字义解,“格物”的“物”字,诸家皆释“物”解为“事”;然而解释“格”字的字义则歧义甚多,不胜枚举。徐复观先生在《中国人性论史》书中从训诂的研究记载:
    《一切经音义》[23]卷二十二引<苍颉篇>“格,度量也”;六朝人多用此义,清人颇从之;然对《大学》而言,实嫌宽泛。按《说文》之上,“格,木长貌”,此本义于先秦文献中殆无可征考。《尔雅·释诂》上,“格,至也”。<释诂>上,“格,升也”。<释言>三,“格,来也”。<释训>“格,举也”。此皆引申义,以之释《大学》的“格物”,似均不甚妥帖。[24]
    由汉朝至清朝的学者对“格”字的研究均有不同的意思。无论从训诂的考据或义理的分析均有不同的解释。他们的结论或是意思相近或是南辕北辙,皆有其独特的见解。在训诂方面,由于语文有它的生命力,在不同的时代对同一个“名词”可有不同的意思,随时代而发展或可丰富它的意思。这是受到风俗、习惯性、潮流的影响下,语文便有它的时代性意义。或在特殊的情形下亦可有它的特殊的意思。以下再简列由东汉至明代各大儒者对“格”字的不同释义。
    东汉郑玄及唐孔颖达皆释为“来”(其知于善深,则来善物)[25]
    张载释为“去”(格去物则心始虚明)[26]
    司马光释“犹捍、御”(能捍御外物)[27]
    程明道释“至、止”(格,至也;或以格物为止物,是二本也)[28]
    程伊川释“穷”(穷究事物之所以然之理)[29]
    朱子释为“至”(穷至事物之理)
    王阳明释为“正”(正其不正以归于正)
    郑玄及唐孔颖达以训诂的方法释“格”为“来”,意思是其知于善深,则来善物,平面地在表面阐释。司马光释“格”为“犹捍、御”,意思是能捍御外物,消极地取出外物,停留在表面的层次。张载释“格”为“去”,意思是格去物则心始虚明;这里相较司马光进一步,不单止去除外物,还再深入地讨论格去心中之物,才可回复本心虚灵明静的状态。程明道对“格”字的解释,由“至”至“止”,有发展性的过程,贴合生活实践的情况,接近人生的修养进程。程伊川释“格”为“穷”,意思是穷究事物之所以然之理,客观地寻找事物的根源性,有西方传统的科学精神。朱子释“格”为“至”,意思是穷至事物之理,寻找具有普遍性的义理,亦近似西方的科学精神。王阳明释“格”为“正”,意思是正其不正以归于正,正面地、积极地肯定客观事物的价值意义,确立人为万物的价值根源。
    若从“格”字原初义是祭祀时神的降临意思,如释“来”、释“至”皆是恰当,亦是训诂上的通义。但从义理的推演,则“格”字可依据学者的系统架构而定出言之成理的合理解释。
    综合上述各家的解释。郑玄、孔颖达、程明道及朱子的解释较合“格”字的原初义。郑玄及孔颖达只是直述传统说法;程明道及朱子则依据传统说法再配合个人的观点。程明道、王阳明意思相近,积极地扩充本心的虚灵明觉。司马光、张载意思相近,消极地去除扰心之物。程伊川、朱子意思相近,透过可观的外物以使本心澄明。其中程明道的释法较特别,程明道释格为“至、止”,程明道对格字释义有再发展的意思,所以有两重意思。程明道释格为“至”与朱子意思相近,再由“至于物”发展至“止于物”,则止于物亦有正物义,此义则与王阴阳“正物”义相近。注意一点,程明道此翻解释,除义理上的体认外,亦暗合他活泼的性格。
    由汉代至明代的儒学发展进程分析,宋、明儒家较唐代深入精辟,宋代张载等大儒生长在推扬儒学的风气下,随各人的生活体验、性格、思辨能力,深化了对儒学的了解,解释固能鞭辟入里。
    以上是由东汉至明代各大儒对《大学》“格物”之格字的释义皆不同,在1500年间时有争讼。现在先从《大学》内容分析,全文系统性强,一理平铺,平实简单,皆从正面指点实践工夫,充满阳刚性、虚灵性,暗合孔、孟坚毅不屈的进取精神。又从上文所述孔、孟所谓“德之不修,…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格君心之非”都是相信人心本善,但有不善障蔽。“格”字皆有“去除”、“遮拨”义。所以,“格”字又去除人性负面的气禀,和使过剩的物欲得以平衡。在朱骏声《说文通训定声补遗》中,“格”字下云:“感格双声”。又云:“又为感”。《书·君奭》,格于皇二十八篇中,有十九个格字;凡过去以‘至’为训的格字,若改为‘感通’为训,即无不怡然理顺。《论语》的‘有耻且格’,《孟子》的‘惟大人能格君心之非’等,亦皆应以感通为训。徐复观先生在《中国人性论史》中假定:“格”字之第一引伸义为“感”,再由感而引伸为“来”。其他,则皆为后来一再引伸之一。《大学》“格物”的原义,似乎应当作“感通于物”来解释。[30]因此,根据先秦文献《论语》、《孟子》对格字的常用用法不妨这样假定《大学》“格物”的原义是由心感通于物,“物”为心、身、家、国、天下等。为“寂然不动,感而遂通”的感通之义。
    在另一个角度看,从历史的发展中观察,语文的发展自有其生命力。语文由人类所创造,是文化的一部分。文化的发展与形成是受人性、气候、地理、风俗、习惯、科技所影响,更受时代、潮流所改变。所以时代变迁,语文的定义和语意的运用有其时代性,皆会随时代的 迁移而作出适度或相应的改变,与时并进。在此亦可了解语文的根本性与可变性。所以“格物”一词的意谓可作以上的演变过程。
    另一方面,<大学>“物有本末,事有终始”,及“自天子以至于庶民,壹是皆以修身为本”等语分析。“物有本末,事有终始”是从物事对举的方法,事从关系言,物从具体事情言。“大学”中的“物”是指心、身、家、国、天下言;“格物”即是感通于心、身、家、国、天下,对于心、身、家、国、天下发生作用;亦即是发生修、齐、治、平之“事”的效果。所以,“格物”义不一定是单一的定义,它内可明体、外可达用;内可使自己明体、外使人与物及事上的感应,能通内外,冀望人与人的互相影响的互动过程通向人文化成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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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参考岑溢成著,<大学之单行及改本问题评议>下,页2,鹅湖月刊,九卷六期,1983。
    [2] 劳思光著,《中国哲学史》二,页34,香港:友联出版社,1981。
    [3] 劳思光著,《中国哲学史》二,页34。
    [4] 岑溢成著,<大学之单行及改本问题评议>下,页8。
    [5] 徐复观著,《中国人性论史》,页266,台北商务印书馆,1994 。
    [6] 参见徐复观著,《中国人性论史》,页268。
    [7] 徐复观著,《中国人性论史》,页268。
    [8] 徐复观著,《中国人性论史》,页269。
    [9] 徐复观著,《中国人性论史》,页265。
    [10]《张载集》经学理窟义理篇,中华书局,1978。
    [11] 《二程集》卷二:明道语及卷二十二上:二先生语二上。
    [12] 《二程集》卷十九,伊川先生语五。
    [13] 《二程集》卷二十二上:二先生语八上。
    [14] 参考岑溢成著,<大学之单行及改本问题评议>下,页7。
    [15] “横竖撑开”是参考陆象山语:“孟子十字大开,更无隐遁”,改写而成。
    [16] 《论语· 宪问》。
    [17] 《孟子·离娄下》。
    [18] 《孟子·梁惠王上》。
    [19] 孙希旦著,<小戴礼记·古本大学>,《礼记集解》,上海:商务印书馆,1933。
    [20] “明‘明德’”,明是良知内在的光明,即先验的自学能力;唯此始能将善性彰显。此成王阴阳致良知的思路。
    [21] 唐君毅著,《中国哲学原论·导论篇》,页125,新亚研究所出版,1974。
    [22] “忧患意识”是徐复观先生研究先秦哲学所提出的名词,徐复观先生在《中国人性论史·先秦篇》第二及第三章均有论述。
    [23] 玄应著,《一切经音义》,卷二十二<苍颉>,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
    [24] 徐复观著,《中国人性论史》,页288。
    [25] 孔颖达著,《礼记正义·大学第四十二》二,阮元刻本《十三经注疏》,台北:艺文印书馆影印,1955。
    [26] 《张载集》经学理窟义理篇。
    [27] 司马光著,《司马温公文集》卷十三<致知在格物论>,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
    [28] 《二程集》卷十一,程明道先生语一。
    [29] 《二程集》卷十八。
    [30] 徐复观著,《中国人性论史》,页288。
    本文曾刊登于《毅圃》二零零二年六月 第三十期。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