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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散为器与老庄伦理


    “朴散为器”的“朴”是指“原木”。“朴散为器”,是说木匠通过对“原木”的削砍雕琢,将“木”制成各种器具。“作车以行陆,作舟以行水”(《考工记》),而“桔槔”则可使人“用力甚寡而见功多”(《庄子·天地》)。“朴散为器”给人带来的便利和益处是不言而喻的。同样,这“朴散为器”还促使人类思维的进步。那就是人在“朴散为器”过程中因使用“规(圆规)矩(方尺)、准(测量水平的准器)绳(测量垂直的墨线)”而使人在心胸头脑中形成“经纪条理、理性法则”。
    然而,“朴散为器”同时也给人带来负面影响。那就是当人在“朴散为器”过程中(尤其是在过分器具化的过程中)形成的“经纪条理、理性法则”(逻辑训练而形成的机心)而导致人们自以为“受过逻辑训练的心智能够计算一切,因而最为盛气凌人” 。
    这样,技术理性(知识的真假)也就向伦理道德(德性的善恶)转化。那就是技术工匠既认为用了这些“经纪条理、理性法则”就能够涵盖一切、解决所有(理性至上),可以“资章甫而适诸越”(《庄子·逍遥游》),又认为能够计算一切、推断所有,可以“见卵而求时夜,见弹而求鴞炙”(《庄子·齐物论》),因而变得盛气凌人、颐指气使,给人以压迫感。
    这种情况,古今中外屡见不鲜。一部科学技术史就说明,人一旦秉赋了技术理性,也就愈发变得傲慢骄奢、与众不同。约翰·C·金布尔(John·C·Kimball)就这样评说:“当所有诗人、哲学家和神学家都有一种‘悭吝小气、渺小无力’的倾向时,所有发明家却都‘行为英勇、气宇轩昂’ 。”同样,庄子也在《天道篇》中指出,有人因“知巧而睹于泰”,即有人因知识技巧而呈现骄骜之色,其嘴脸是“容崖然”、“目冲然”、“颡頯然”、“口阚然”、“状义然”,一派矜恃骄骜模样,趾高气扬、躬矜容智、眉睫骄气逼人,给人以压迫感。如真的出现这种情况,在老庄道家看来是叫“以知穷德”(《庄子·缮性》),在我们看来是完成了由知识理性向伦理道德间的转化,是种没有德性的表现。
    也大概是受不了当时因“朴散为器”引发的知识理性至上和由此引发的盛气凌人相,老庄道家强调起本然的社会伦理道德,即主张“复归于朴”,认为这“朴”尽管能制成各种器具,但如过分“器具化”,“残朴以为器”(《庄子·马蹄》),则会带来上述那样的流弊,也就会出现“为学日益、为道日损”(《老子·四十八章》)那样的情况,于社会和谐发展不利,这就如《老子·五十七章》所说的“人多利器、国家滋昏”。与其这样,不如“不尚贤、不使能”(《庄子·天地》)。
    同样出于反对因“器具化”引出的知识理性至上和盛气凌人的恶的德性,老庄道家还以“桔槔”这样的器具警示人们:尽管这“桔槔”机械能“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庄子·天地》),但千万不能将这种机械事(器械事)上心(形成理性至上乃至洋洋得意、趾高气扬、盛气凌人)。如将这种器械事上升到“机心”层面,就会“纯白不备,神生不定,道之所不载”(《庄子·天地》)。通俗地说,你如以理性自负,是会到处碰壁的;你如在此基础上盛气凌人、趾高气扬,给人以压迫感,你的德性就“纯白不备”,也是会处处碰壁的。而《庄子》一书中则常由老子(老聃)出面来教训那些趾高气扬、盛气凌人者。如《庄子·外物》则由老莱子出面教训孔子,说:“丘(孔丘),去汝躬矜与汝容知,斯为君子矣” 。
    基于老庄道家的本然伦理道德,老庄对这些“桔槔”样的“器具”是不屑一顾、弃之不用的,如《老子·八十章》所说:“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弃之不用、不屑一顾,当然是为了防止那种知识理性自负及盛气凌人的恶的德性的产生。
    更有甚者,老庄道家为了从根本上杜绝这种知识理性至上及盛气凌人的恶的德性出现,提出要“毁绝钩绳而弃规矩,攦(折断)工倕之指”(《庄子·胠箧》)。这样,没有了“规矩、准绳”等法则,并折断工匠之手指,也就无法制“器”,也就不会有在制“器”过程中产生的种种骄骜、自矜、盛气凌人等情况了。
    然而,这实际上是不可能的,人们因生活生产便利的需求,总还是要不断制器造物的。用现代的话来说是:任何事物的进步,总以它的退步为代价的。那么,如何在此矛盾之中找到平衡点呢?即一方面可以因生产生活的便利需求不断地制器造物,另一方面却又能抑止着这种理性自负及恶的德性——盛气凌人、给人压迫感的产生?
    在这里,老庄道家动了脑筋,以想解决这种矛盾。首先是以大知止小知。那就是,既然是由于掌握知识理性而造成理性自负及由此产生的盛气凌人的恶的德行,那么,老庄提醒这些人物:你所掌握的知识果真是大知识抑或是真知识?老庄道家对他们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庄子·养生主》),你所掌握的知识只是大知识中的一小块,抑或还可能是伪知识。庄子接下来不厌其烦地说:“计人之所知,不若其所不知”(《庄子·秋水》),“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庄子·外物》)。庄子还特别指出:“人皆尊其知之所知,而莫知恃其知之所不知而后知”(《庄子·则阳》)。既然掌握的是小知识,你有必要洋洋得意趾高气扬盛气凌人吗?有必要将知识理性向恶的德行转化吗?也因为有很多领域的知识没有掌握,你也只能更加谦卑、谨慎,又怎可在你的容颜眉睫间表现出骄傲自矜来呢?
    就是百工制器,也并非每一工种对他所从事的制器过程能分解疏理得清晰明了的,如陶工由“土”制“器”就是如此;他对“埏埴以为器”(《老子·十一章》),及陶器必经火的焙烧和对火候的把握等均显得相当模糊,且有神秘感。无独有偶,染工对“染”的过程同样显得模糊,且无知。所以《淮南子·俶真训》会说:“今以涅染缁则黑于涅,以蓝染青则青于蓝。涅非缁也,青非蓝也,兹虽遇其母而无能复化已!是何则?”基于此,你有必要因知识技巧而洋洋得意趾高气扬盛气凌人吗?你即使要洋洋得意趾高气扬盛气凌人,只要想想你掌握的只是小知而不是大知,也就能马上显得谦卑、谨慎,哪会显得盛气凌人、给人以压迫感?有的只能是进一步激发你探求知识的欲望。
    其次是以“道”统“器”。那就是,既然自以为“受过逻辑训练的心智能够计算一切”、解决所有而变得“最为盛气凌人”,那么,返回到混沌一片、无法计算、说不清道不白的“道”,也就能从根本上杜绝那种因计算一切而产生的盛气凌人的恶的德行。在此基础上,老庄强调起“道”来:“道不可闻,道不可见,道不可言,道不可名”(《庄子·知北游》)。
    这样,在一片浑沌、无法言语、无法计算的“大道”面前,你想言说、你想计算实在是难,更不用说因能“计算一切”而变得盛气凌人了。于是,老庄道家的伦理道德被构建起来,大家都明白此道理:“朴散为器”的“器”受“道”所统领,且“吾生有涯而知无涯”,每人所掌握的“知”只是“小知”,在无法预知的“大道”面前,人实在太渺小了,哪有必要神气活现、盛气凌人而给人压迫感?也只有明白此等道理,这社会的和谐尚可出现。
    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说,老庄道家强调浑沌一片的“道”是老庄道家伦理道德的必然要求,并使之成为老庄道家伦理道德的内在核心。 (责任编辑:admin)